又是一阵默然。仿佛不胜林中寒意似的,李顺喝了碗酒,才习惯似的开解道:“这府里谁都这么熬过,除去名号低的,九爷十几位侧妃都曾生养,可子嗣上没过周岁的不算,序齿的七位爷五位郡主,长成到现在的只七爷一个——天家历来大多如此,这也是老天爷定下的命数,九爷也没法子。幸好如今七爷与太妃母慈子孝,小的们这些外人看着也替主子们高兴。”
“那是自然。”静慈淡淡应道。嫣然却觉得余音不绝,把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才也开解自己心中疑惑似的道:“不错。”
七夕乞巧,因林纵不在府中,省了许多杂务。嫣然遂令使女们自去穿针乞巧,只留了几个年长稳重伺候着沐浴。
李赜才领着几个人把一张大竹榻抬到院中,只听远远一片击竹之声,沉沉夜色中听得格外真切,他方自一怔,李顺已然出了值房,低声吩咐:“七爷来了,去把小子丫头们都找回来接驾。”
李赜带了两个小内侍才出门,先导的内侍已然抢步入内,垂手侍立。
“翠寒堂,”林纵一身武弁服踏进院门,却不入殿,望着檐下三个瘦金体的大字苦笑,“自在母妃膝下之后,便没再听过这名字,若不是那一日林诚提起,我自己也记不得了。”
“爷不记起来倒还好些,”李顺使了个眼色,李赜带着来请安的内侍使女一起退了下去,“一记起来,就给小人这把老骨头添差使。”
林纵大笑,转身才发现院中的竹榻,奇道:“这东西寻出来做什么?”
“是我一时兴起,夜来想要观星。”
嫣然刚刚出浴,脸颊红晕还未消去,简单束起的长发也还笼着水气,衬着一袭白衣,夜色中格外清媚,林纵只觉晚风中消散了些的酒意重新涌了上来,几乎头晕目眩,许久前的离情别绪如面前的人一样跃入眼帘心扉,林纵只觉心底一阵灼热,不知不觉间目光便凝在台阶上。
“晚上不是有乞巧宴么?爷怎么回来了?”嫣然脸上红晕更深,从小如手中接了柏叶汤,下了台阶递给林纵,才从从容容发问。
“我只在开席时陪了几杯,之后便推给了杜隐。”林纵笑意中暗含狡狤,“准他以歌伎佐酒——就连狄绍那老狐狸也挑不出错来。”她在榻上大大方方坐下,望着嫣然道:“府里各处都在穿针养蛛,全无意趣。你这里最好——让其他人退下,咱们两个清清静静观星。”
嫣然见她目光明亮慑人,神色却迷离轻浮,知道她有些醉了,却不点破,令李顺等人退下,亲自把香插入香炉,盈盈一拜,回身坐在竹榻另一侧,忍不住重新一遍一遍端详林纵。
林纵浑然不觉,卧在竹榻上,见银河尽收眼中,辨认了一阵,侧了脸才要说话,恰与嫣然目光相触,心底渐渐袭上来的迷茫中夹着灼热急切涌上来,仿佛有什么借着这无边夜色想要脱困而出,她隐忍了一刻,终于忍无可忍的转过脸去。
嫣然仿佛此刻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脸上红了红,才要起身,忽觉手上一紧,心底猛地一跳,不自觉的一挣,觉得林纵手上又加了几分力气,勉强正色转过脸去,却见林纵似是闭目养神,睫毛却微微颤动,脸上红晕越来越深,手指却不依不饶的绕在自己指间,眉梢唇角意气中夹着羞涩,只觉刹那间胸口热气翻涌,面上陡地火烧过耳,愣了片刻,禁不住弯下身去,在林纵耳边轻声道:“咱们好好观星——别闹。”
她声音本就清婉,此刻语气低徊,透出几分媚意,林纵睁开眼睛,见嫣然一双眸子映在自己眼中,清澄明澈,毫无矫饰,心意恍然如雾霭中晨光初绽,登时喜不自禁,加上三分酒意,突然伸手把嫣然扯进怀里,二人一起倒在榻上,快意从心底透出来,略一清醒,林纵禁不住又有几分遗憾。她终究忍不住,把嫣然按在身边,才施施然抽回手,仿佛强词夺理似的抢先道:“这般观星,才算逍遥。”
“胡闹。”嫣然掠了掠发丝衣衫,狠狠转过脸去,却并未深究。林纵紧紧握住她的左手,只觉心中一片欢喜宁和,酒意困倦席卷过来,渐渐睡去。
嫣然直到听得耳边呼吸均匀,才仍余羞涩的转过脸来,细细端详林纵脸上近日来少见的清澈明朗,院里蝉声竹影,一派静谧,嫣然替林纵理了理覆在身上的纱被,见她一脸安然,淡淡一笑,望着漫天星斗,却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她心思纠结,直至三更过半才朦胧睡去,忽觉恍惚中脚步声传来,才要起身,林纵已经翻身坐起,略一定神,把嫣然护在身后,低声喝道:“林安!”
“七爷,”林安的声音如释重负似的从院门外的阴影里传过来,依稀残留着不敢惊扰的怯意,“京里加急传来了庭谕,杜大人狄大人在城外行营候着爷呢。”
“知道了。”林纵怔了一下,无可奈何的松开嫣然的手,声音因为带着被打扰的怨气而在黎明时分显得格外阴沉,“来人。”
早已候在值房里的使女内侍应声鱼贯而出,服饰林纵与嫣然更衣洗漱。
此时府里各色人等也依然得到消息,驷马监总管亲自引着林纵的坐骑候在院门外,林纵掸了掸袍襟,从林安手中接过马鞭,却仍忍不住向院中回首望去,竹榻已然撤去,可这一夜身畔白衣温香,却再也忘不掉了。
她定了定神,翻身上马,见林诚匆匆赶了过来,想起一件事,提鞭指道:“自今日起,翠寒堂的一应事务,俱由李顺和你一起料理。府里有什么嚼舌头或是怠慢差使的,尽管放手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