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一走,扶在肩膀上的手就不见了,会一点点离他远去,不知归期。他甚至怕叶秋城像原来那样突然消失,然后自己将淡忘对方,淡忘他们之前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仿佛这个人不曾出现在自己的世界。想到这里,夏书言突然拉住准备离开的叶秋城,说自己去打电话,让他别动。可叶秋城居然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坚持要他在原地等,还从兜里掏出个纤薄坚硬的方块,说那是自己身上最珍贵最重要的东西,要他帮自己看好,千万别弄丢。夏书言从没见叶秋城提及这东西,不晓得怎么保管才妥当。他刚想确认一下,就看不到对方的人影。几分钟后,叶秋城终于回来。他告诉医护人员,该通知的人都通知到了,但现在路况不好,只能尽快赶过来。医护人员安慰了两句,又回到忙碌的工作中。吵杂的空间又回归安静,只有叶秋城还待在原地。一度移开的手,再次搭上夏书言的肩膀。他脸上已经看不到眼泪,面色平静,声音无比正常。要不是眼圈周围像被火燎过一样红,根本看不出他曾哭过。隔壁家两位大哥和庄兰敏来得比预料中稍微早些。他们匆匆看过夏书言,见他精神正常,就安慰了两句,开始跑前跑后办手续。人一多,办起事情来也快。天刚擦亮,医院这边就搞得差不多了。几个大人拽走熬了一夜的夏书言和叶秋城,就近找了个早餐铺子,坐在桌旁,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夏书越是凌晨走的,最快也要午饭后才能下葬。可百熙人忌讳下午办事儿。有种说法,下午送人走,要不了多久天就黑了,亡魂找不到黄泉路,过不了奈何桥,没法顺利投胎转世,一辈子都要做孤魂野鬼,走后也安宁不得。夏书言在旁边听他们安排,自己却一句话都插不上,戳在人群正中间,像个没用的累赘。外面早已天光,雪也停了,微弱的太阳撕破灰蒙蒙的天,投射在雪地上,亮得刺眼。他想了想,在七嘴八舌的讨论中轻轻插了一句:“要不我先去上学吧?”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夏书言。静默了几秒钟后,大人们统一口径,都说让夏书言回家吃点东西,先睡一觉,休息好了可以收拾些遗体告别仪式需要的东西。毕竟这些年他和夏书越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最久,最了解对方。夏书言拗不过,只好应承下来。见状,叶秋城打包了两人份的早餐,说自己先带夏书言回家,之后他们安排好,再打电话过来。庄兰敏起初有所犹豫。可叶秋城不容任何人置喙,拿上食物,牵起夏书言的手,不动声色离开了。百熙刚落了雪,车很难叫,他们就按照以往最熟悉的路线走到公交车站,坐上回程的车。现在已经过了早间高峰,车上人不多,到处都是空位。叶秋城还是坚决走到了最后一班靠窗的位置,让夏书言坐在内侧,自己坐在外面。车再次缓缓启动,确定叶秋城不会突然离开,夏书言才说:“我刚才说错话了吗……刚才他们看我的眼神,像怪物一样。”叶秋城摇摇头,过去好久才说:“你想去学校,想见老师同学,那就去。不想的话,就回家。不管去哪儿我都陪着你,不会留你一个人。”犹豫良久,夏书言回了句“不知道”。“没关系,慢慢想。现在离家还很远,你先休息,到了我叫你。”夏书言睡眠没有问题。过年期间他陪过床,第二天回家时,铁定在公交车上睡着,更何况旁边还有叶秋城的肩膀。可今天他没有。只要合上眼,视线中就是手术室上方的指示灯。那东西毫无节制地散发着刺眼的光,好似血盆大口,能将人生吞活剥。但睁开眼,面前的景色和原来没有任何分别,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仔细想想,昨天下午他缺的课是生物化学和语文。开学考试的语文试卷估计出了结果。生物和化学,估计要讲寒假作业。这个学期开始,高三的学生每周只休周日下午半天,周六也要上晚自习。这样一来,平时去医院探望奶奶的时间就要变动。回头还得跟隔壁大哥说一句,让他们转告奶奶。哦,不对。这个星期他不用去看奶奶。下个星期也不用。从今往后的每一天,他都不必再踏进那熟悉的病房门,看着病床上熟悉的身影一天天干枯憔悴。同样的,这间屋子里也不会再出现同样的痕迹。过去十年共度每一天的人,再也不会站在他眼前;今后无论他再叫多少声“奶奶”,都不会有人回应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