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书言终于意识到,从凌晨睁开眼的那一刻起,直至现在,他所观看的、所经历的,全都是自己的故事。而他站在荒原中,前方的路还在,曾经为他引路的人如今只剩一堆枯骨。太阳即将落山,他还没找到燃烧的灯。像是被抽走了脊骨,夏书言整个人突然软了,下意识倒在叶秋城的肩膀。靠了几秒钟,他才意识到,叶秋城也熬了一夜,还哭过,情况比自己好不了多少。他想起身,可是感觉到身旁窸窸窣窣的动静,感觉到熟悉的手臂从身后轻轻贴住他的背,环住他的身体,然后摸索着扣住他放在身边的手。头顶传来熟悉的触感,面前的光亮变暗,变得柔和,夏书言便撑开眼睛。红与黄相间的色彩盖住了视野,恰好与外界相阻隔。他看不到别人,别人更看不到他。“书言,你可以在我面前做任何事,所以想哭的话就哭吧,不要憋着,更不要感觉不好意思。放心,没人看得到。”夏书言的心被撞了一下,早已筑好的堤坝上缺了个小口子。水顺着漏口汩汩而出,愈发湍急,终于冲破溃烂的墙壁,倾泻而出。每一次他最需要的时候,叶秋城刚好就在他身旁。他的天塌下来,真的被叶秋城撑住了。夏书言的指尖开始发麻,腿脚酸涩,笔挺的脊背缓缓弯曲,像是失去了脊骨,又像在重铸新生。呼吸变得粗重,视野也开始恍惚。夏书言张开嘴,闭合,往复很多次,徘徊在唇齿边的音节终于组成了完整的词句。他轻声说:“小秋哥,我……没有奶奶了……她走了……”作者有话说:这段有点短,扎针前写的。明天估计要休息一下,b-2000-奈河之水iii回到家,夏书言匆匆换了衣服,便爬上床。这次他没有做梦,只是睡不安稳,时常惊醒,又沉沉睡去,好像是大海中的小船,来回摇晃,却看不到岸。醒来的时候,窗外已夜幕低垂,他身上裹着厚重的被子,浑身上下像撕裂了一样,哪里都不对劲,想起身都困难。他稍微翻了下身,黑暗中,只见叶秋城趴在他床边,自己一动,对方也跟着醒了。“怎么不上来睡?”夏书言问。叶秋城没说话,而是倾身向前,额头贴住他,冰凉的触感霎时缓解了身体的焦躁。夏书言这才觉得冷,连忙钻回被窝中,顺便将叶秋城一并拽进怀里。叶秋城也不反抗,小声说:“回家路上你的手特别热……等你睡下后,我量了你的体温,38度多。”听闻,夏书言赶紧推开身边的人,咳嗽两声:“离我远一点,传染你就不好了。”“你应该不是流感。”“那也别过来!”夏书言提高音量,却哑得不像话。叶秋城也不好再让他讲话,就点了点头,拿走额头上的毛巾,换了条凉的,然后撤到床边,手遮住台灯,按下开关。黄色的光透过指缝,柔和地弥散在房间中。待夏书言适应后,叶秋城才移开被钨丝熏得发红的掌心。他帮夏书言测上体温,然后说,遗体告别仪式学校那边帮忙操办,丘昱泉也全程跟着,不用他担心。先前照看奶奶的护工阿姨说,得知时日无多,奶奶早已亲自打点好丧服和遗照之类的细节。遗体告别仪式暂定明天上午九点。到时候专门有人在旁边告知他流程,要他不用担心。现在他只需要准备明天穿什么。叶秋城问他:“衣服在哪儿?我去翻,你不用下床。”夏书言沉默片刻,说:“没有。我没正装。”“从小到大逢年过节,奶奶没给你做过?”夏书言摇摇头。“要不穿校服?”“不了,校服不够正式。而且高三没订新的,袖子短,裤腿也短,站久了冷。”叶秋城想想,打开衣柜,举起挂在最内侧的白衬衫,给夏书言看:“要不要试试这件?这衣服不错。到时候你可以里面套厚的秋衣,外面穿毛背心,在灵堂不会冷,出门了有大衣穿。”夏书言一眼就认出,这是叶秋城从临山穿来的宝贝衬衣,毕竟上面掉的纽扣还是自己缝的。这衣服在叶秋城身上不合适,至少大两个码。可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固执地穿在身上,直至被烫伤,就再没拿出来过。夏书言很清楚这衬衫究竟属于谁。缝扣子的时候,他甚至嗅得到熟悉的雪松味。只不过那种味道和自己稍有区别,像扎根于地面成百上千年的森林,不自觉吸走人的注意力。他不想穿叶秋城前任的衣服,但衣柜里没有更好的选择,便只好任对方比划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