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亲方雪岩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因此方家的宅子也一直是在南边,可他自己却从小就被送到了京城里,由他的姑母亲自照料。
方雪岩夫妇只有他一个儿子,按理说,他们应该都是十分疼爱他的,可每次他回方家的时候,都能明显感受到来自于他母亲的敌意,而他的姑母,也就是现在的太皇太后对他却比他的生身父母对他还好,他一直以为,这是因为太皇太后和先帝母子离心,她才将母爱转到了方家人身上,如今想来,其中竟是大有隐情。
“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吗?”
“不愧是方公子,这么快就镇定了下来,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方承鹤咬着牙,又问了一遍,“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吗?”
黑衣人从袖中抽出一张药方,递给方承鹤。
方承鹤接过药方,扫了一眼,蹙眉道,“这张方子的纸都发黄了,看起来是很多年前的东西了。”他念着方子上写的字,“四物汤,熟地黄五钱,白芍两钱,当归三钱,川芎两钱,丹参十钱,辅以红花,桃仁,水煎服。这什么东西啊,我又不懂药理,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这是二十多年,你的母亲方夫人用过的一张方子,方公子只要找一个稍微懂点药材的人问一问,便知这是一张用来调理女子入月期间血瘀不行的良方。”
“那又如何?”
黑衣人不紧不慢地说,“这位大夫虽然医术很高明,却有一个不太好的习惯,他每次出去给人看病都会开两张一模一样的方子,一张给主人家,一张自己留下,而且呢,他还会在自己留下的方子背面记下主人家的姓氏还有他的开方时间,你翻过去瞧瞧就明白了。”
方承鹤依言把药方翻了个个儿,果然看见方子右下角用蝇头小楷写了一行小字,他随口念着,“方府……”
他才念完“方府”这两个字,便陡然住了嘴,因为他发现,这张方子的时间是在二十多年前的一个中秋夜,而他就出生在两个月后,也就是说,那个时候他的母亲应该已经怀上他了。
方承鹤虽是男子,却也知道女子有孕期间是不可能来葵水的,如果他的母亲那时候已经有了身孕,又怎么敢用这张活血化瘀的方子。
方承鹤紧紧攥着药方,手背上青筋暴起。
“其实何须这张方子,方公子是个聪明人,只消仔细想想这些年方雪岩夫妇是如何待你的,太皇太后又是如何待你的,方公子自然就全都明白了。”
方承鹤默了半晌,突然笑了笑,他将方子对折,收进袖中,淡淡道,“你今日既然把这药方揣在身上,便是做好了把这件事告诉我的打算,既如此,你又何必等着我去问你呢。”
黑衣人也不辩驳,坦诚道,“因为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你若是不想知道,即便我告诉了你这一切,你也不会相信,非得等你自己问出来,我告诉你才有意义。”
方承鹤的嘴角仍旧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定定看着黑衣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的身世,才是你选择和我合作的真正原因吧,你不是不想当皇帝,而是想找个傀儡坐在皇位上,自己则在后面捏着实权,那这个傀儡要么是个废物,要么就得有把柄落在你的手里。”
黑衣人拊掌而笑,“哈哈哈,我就说方公子是个聪明人嘛,什么事儿都是一点就透。”
这一刻,方承鹤反而松了口气,他其实不怕黑衣人有所图谋,怕的是不知道他到底在图谋些什么,黑衣人这样说反而让他安心了不少,于是,方承鹤点头道,“好,既然今天话都说开了,我答应你就是了,反正这天下靠我一个人也打不下来,分你一半也是理所应当的。”
黑衣人摆了摆手,纠正道,“不是一半,而是全部。”
方承鹤一愣,“那我算什么?”
黑衣人似笑非笑,“傀儡呀,这不是方公子刚刚自己说的吗。”
方承鹤有些生气了,“我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到最后就是为了做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方公子别急嘛,我和你算一算这笔帐,你看啊,现在呢,禁军在我手里,皇宫的地图也在我的手里,刑部和大理寺都有我埋下的人,方公子,其实你付出的不过是一个太皇太后之侄的名头罢了,你真正想要的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皇帝的名头罢了,难道不是吗?”
“哼,你说的倒是好听,可你一天天跟见不得人似的,又是面具,又是斗篷,什么事儿不都是我替你出面料理,这你怎么不说了?万一到最后东窗事发,掉脑袋的也是我,不是你!”
“什么事儿没有风险呀,你就算走在大街上,还有可能被受了惊的马撞死呢,更何况是谋权篡位这种大事了。而且方公子,你可是太皇太后的亲生儿子啊,就算真到了那一天,你觉得她会忍心不管你吗,你也太没自信了吧。”
方承鹤冷哼一声,“闭嘴吧,我现在心里烦得很。”
黑衣人倒也听话,果然没再作声,他负手而立,眺望着山下一望无际的素白与银棕。
恍惚间,他在风雪中看到了一个缓慢移动的小圆点,那个小圆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终于发现,原来这个小圆点是一个手执扫帚的人。
黑衣人瞧见那人的面孔,不由得笑了笑,“我还当是谁,原来是他呀。”
方承鹤闻声望去,“六净寺的扫地僧,怎么,你认得他?”
“有过一面之缘。”
“你认识的人还真不少。”方承鹤抬腿要走,却见他没有动作,“他一会儿就上来了,你不走,难道不怕他发现你吗,这可不像你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