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季里茨假装没有看到她手忙脚乱的动作,走过来,坐到了她身后的椅子上。日光透过树干打在他身上,投射出一片斑驳的枝条。他身上还穿着武装党卫队上校的灰绿色军装,仿佛带着东线那种料峭的寒意。
“我以为你还在希姆莱的参谋部。”希尔维娅仔细打量着他——东线的艰苦在他脸上留下了一点风霜的痕迹,他显得比之前瘦削一点,“出什么事儿了吗?”
“帝国保安总局在几天前遭到了轰炸。”施季里茨用他那种一贯平和的语调说,但还是能从词句之间听出一点难以言喻的疲惫,“为了能让大部分人留在阿尔布莱希特亲王大街9号办公,而不是被疏散到遥远的山里去。只能让文件柜给人腾地方。我今天就是回来做这件事的。”
希尔维娅没有问,为什么堂堂旗队长要亲自回来收拾文件和档案,她在为舒伦堡处理文书的时候学到一点:不同的文件有不同的保密等级,许多文件只有极少数级别的人才有资格处理。
施季里茨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本档案袋:“路过四处的时候发现的,这份文件对盖世太保已经没有价值了。我就把它取回来给你。”他把和档案袋粘在一起的签收条以及其他的琐碎手续撕成碎片,丢进了一边的火炉里,起身到另外一边的卧室换便服去了。
希尔维娅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有什么文件落在盖世太保手里。她瞥了一眼档案袋的编号,认出这是空军军官案件材料的档案袋,拆档案的动作不禁慢了一点。
一张照片率先掉在桌子上,太阳的光辉照亮了上面海因里希·威廷根施坦因亲王的笑容。站在他身侧的是一位戴着少将军衔的将军,身子挺直,脸上被人用笔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希尔维娅顿时觉得手上的档案袋有千钧重。她把其中的文件都倒出来:信件、相册、札记几乎所有东西上都盖着盖世太保的章。
希尔维娅沉默了片刻,再度面对失去的亲人,她还是觉得非常难过。直到施季里茨从地上重新拾起那张照片——她不知什么时候把它碰到了地上:“这是汉斯·斯派达尔将军。”
“汉斯·斯派达尔将军?”希尔维娅不明所以地跟着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她还没有能从自己的记忆里找出这个人是谁。
“隆美尔元帅的参谋长。”施季里茨顿了顿,似乎是意有所指,“他在‘七月密谋’里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现在还被关押在盖世太保的监狱里。”
希尔维娅轻轻叹息了一声,把档案袋重新收了起来:“你在做一件有危险的事情,亲爱的。”
“但它对你很重要。”施季里茨毫不在意,“而且,你要相信,就我的工作内容而言,签收一份重要材料并不算最危险的内容。”
希尔维娅摇了摇头,没有打算和他争辩。她小心地把档案袋藏到行李箱的夹层里,抬起头看施季里茨,发现他已经拿上了厚重的大衣:“你要出门去吗?”
“我正要问你,想不想出去走走,希娅。”施季里茨道,“早春二月是很美好的。”
“我还有个提议,亲爱的。”希尔维娅笑道,“你打不打算带上扎乌里赫夫人一起去呢?”
于是,半个小时之后,扎乌里赫夫人坐在车子的后座上喋喋不休地说着前几天的可怕轰炸。希尔维娅和施季里茨只得坐在那里乖乖地听着,时不时交换一个眼神表示无奈。
“怎么啦?”扎乌里赫夫人察觉到这种暗潮涌动的气氛,扶了扶自己褪色的针织帽,“是不是我说的太多啦?”
“不,没什么。”希尔维娅解释道,但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透过后视镜,她看到同样的笑意出现在施季里茨的眼睛里,“您再说说吧?柏林人现在已经习惯轰炸了,是不是?”
“是啊。”扎乌里赫夫人道,“还做好了让自己所有的财产在炸弹里灰飞烟灭的打算。”
“怎么会”施季里茨反驳了一句,“不是还有‘神奇武器’吗?”
“谁知道呢?”扎乌里赫夫人生气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实话说,我为战争算过一次命。”
“为战争算命?”希尔维娅转过身去,她可从未说过“预测未来”的技巧。
扎乌里赫夫人肯定地点了点头:“嗯。”♀
“那么,战争什么时候会结束呢?”施季里茨问。
“战争已经结束了。”扎乌里赫夫人理直气壮地道,“要是我们早就能明白这一点的话,我们大家就会好多了我是这么认为的。”她顿了顿,意识到希尔维娅和施季里茨又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怎么了?你们觉得我说的不对?”
希尔维娅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她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句话。施季里茨只是不置可否地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敲了敲方向盘:“目前为止我并没有这么说好了,我们到了。”
面前是一片青黄色的松树林,白雪沉沉地压在树冠上,青蓝色的天空像是一幅图画的背景,一道道金色的阳光穿过树冠,一只小松鼠窜过时,扑簌扑簌地落下一地积雪。
他们一道穿过了树林,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安静的湖水,湖水是黑色的——水下生着许多水草,几条小鱼从中穿过,岸边则是安静的白沙。一些小草已从雪下冒出了头,很容易想见,仲夏时节湖畔的样子。
扎乌里赫夫人看了他们一眼,从包里拿出一块毛毯,铺在地上。她坐下来,像呼喝小鸡那样对他们挥舞着手臂:“好了,你们去做年轻人的漫步吧,让我在这儿晒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