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季里茨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我不认为我们现在要考虑战争结束后的问题。”
海森堡不由得笑起来:“如果您不考虑战后的问题的话,您就没有必要和我说那些话了,不是吗?等到战后,我想回哥本哈根一趟,去见我的老师玻尔,还有那些曾经和我一起学习过的同学真是恍如隔世,十年前我们竟然还像兄弟一样,战争却让我们站在了敌对的两边。”
他说起他的同学和老师时,目光里带着怀念的温暖色彩。大概很难忘怀在哥本哈根学习的时光。
“国际物理学家大家庭。”施季里茨笑了一下,“我知道。”
海森堡看着他,觉得他那种笑容情绪复杂,眼前这位老成持重的纳粹官僚大学毕业时是什么样子的呢?大概和他自己、还有他的那些朋友们一样,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吧。
曾经有人称量子力学为“男孩物理学”,因为不论是他,还是狄拉克、泡利、古德斯密特,在取得自己引人注目的成就时,都很年轻。但这也只能说明量子论的锐气和朝气。而眼前这位老成持重的官僚,本来有机会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就像他为了隐藏身份而扮演的施密特教授一样,行走在量子物理学这条充满天才和奇思妙想的道路上。
“我觉得您很适合施密特教授的身份,您可以认真考虑一下我的话,等到战争结束之后,读个博士,然后去数学系或者经济系谋一份教职。”海森堡笑道,“我给您写推荐信。”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想要海森堡大佬的推荐信(?)
◎“我还是第一次从你口中听到‘家’这个词呢。”◎
科学家们偶尔的奇思妙想让施季里茨觉得很有意思,他笑了笑,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这位教授。
“我是说真的。”海森堡来了兴致,他身体前倾,微微提高了语调,“当时我曾经想去慕尼黑大学数学系,但没有成功”
施季里茨不得不用咳嗽声打断了教授的话,他的眼睛望着远方,而远方只有一望无际的道路:“‘未来’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是一种奢侈品。我没有选择它的权力,胜利者会为我们安排的。”
海森堡靠在了椅子上,深深地叹了口气:“您说得对,施季里茨先生。其实在这一点上,我们一样。”
“同盟国会需要您的工作的。”施季里茨道,“为此您不必太过担忧。”
“这是安慰的话。”
“一句实话。”施季里茨远远地看到了小镇教堂的尖顶,把话题岔了开来,“您要回实验室,还是回家里?”
“还是回实验室吧,毕竟还没到圣诞节呢。”海森堡笑着说,“我得在实验室想一想圣诞礼物的事情,这每年都是个大难题。”
这件事情无疑“迫在眉睫”,它冲淡了之前关于“未来”问题的讨论,海森堡兴致勃勃地聊起其他的话题实验室的情况啊,他家人写给他的信啊,冬天能不能去奥地利滑雪啊等等。
施季里茨安静地听着他说,快到教堂前,海森堡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他带着一点不好意思把话题抛了回去:“您的圣诞节打算怎么过?”
“”施季里茨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直到车子堪堪停下的时候,他才低声道:“和您一样,回家去,陪我的未婚妻。”
海森堡的脚已经碰到了地面,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又不由得回过了头,他从自己这位沉稳的同伴脸上看到一丝难以掩饰的复杂情绪,混合着喜悦和忧郁,他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困惑,但这种困惑又很快地被他自己抛到脑后,在这样的战争末期,对于一个没有未来的人而言,忧郁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情绪。
海森堡想让施季里茨开心些。毕竟,在这一路上,得益于施季里茨,他并未感受到监视的窘迫或者受到保护的不自由:“那应该是一位很漂亮的女士?”
“很漂亮,而且睿智。”施季里茨笑了一下,“如果有需要的话,请您直接打电话给我。您记得我办公室的电话吧?”
“当然。”海森堡的记性很好,他接收到了这隐晦的逐客令,于是终于从车上走了下去。
施季里茨替教授提起行李,送他到了教堂门口。但委婉地拒绝了去实验室里参观的邀请:“有太多事情在柏林等着我了。教授,现在我们是在和时间赛跑啊。”
海森堡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就回到了实验室里。
施季里茨回到波茨坦的时候,夜色已经深了。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意识到这早就过了希尔维娅休息的时间。所以他很自然地放轻了脚步,像他大部分时候做的那样——自从诺曼底登陆之后,他就很少拥有“下班时间”。
等他洗漱完毕,在桌边喝完了一杯白兰地,走向卧室的时候,身后的卧室门传来轻轻的声响。他诧异地回过头去,发现希尔维娅赤着脚站在地上,身上套着一件白色的睡衣,金色的头发在夜色中很明亮,但最明亮的还是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光芒和星星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施季里茨以为这是一个梦游的精灵,但很快希尔维娅就露出一个灿烂又明媚的笑容:“啊,你回来了,亲爱的?”
“我以为你已经睡着了,希娅。”施季里茨走过去握她的手,温热的,“站在地上不冷吗?”
“我还没想到冷的事情。”希尔维娅的声音带着那种大梦初醒的倦怠感,她大概还没清醒过来,又或者以为这是一场梦。她伸手摸了摸施季里茨的面容,被新生的胡茬扎到了手,才收回来,“我梦到你今天会回来,结果是真的。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过圣诞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