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看看,这是什么?”左土之王忽然冷笑:“负隅顽抗,最后的堡垒,但是没关系,你们就要垮了。”
他举起执吾剑,江匪浅看到了,在黑海中,挺立着一棵金灿灿的大树,参天树不堪重负,已经弯了腰,但是树冠上罗网一般的金光却始终牢牢抵抗着黑暗。大树下,来回奔走的,是一群惊慌的人,他们面色苍白,惊慌地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救星,但他们哪里知道,自己等来的是灭亡。
“你们该走了。”左土之王说着,狠狠向大树劈下去。执吾剑和大树的保护层撞击的一瞬间,一道金光飞起,照亮了黑暗,江匪浅的精神落入一个复杂的网中,和另一个人的记忆缠绕在一起。他立刻认出,这是林砧的记忆,这棵大树就是林砧。
“林砧!林希声!”江匪浅喊着。
像一声惊雷,一道闪电,林砧从过分的疲劳中清醒过来,江匪浅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让他的心脏剧烈跳动。四周仍然是漆黑一片,仅存的光亮就是他树冠上灵明之光。在这茫茫黑海中,江匪浅真的存在吗?还是他的幻想?
但是疼痛让他放弃的怀疑,一把利刃正在无情地斩断他的枝干,破坏灵明的巨网,彻骨的疼痛让林砧浑身战栗,树冠剧烈晃动,青黑色的叶子片片落下,像是秋风中瑟瑟发抖的蝴蝶。工垂人在树下不知所措,惊叫声一浪赛过一浪。
一剑没能劈开林砧的屏障,左土之王嗤笑:“真顽强。”顺手又是一剑。正在林砧头晕眼花的时候,他听见江匪浅的声音:“林砧,不要管工垂人了。”伴随着声音的是再一次的剧痛,这一次,劈砍的力度增加了不止一倍,泥土中的根系都疼痛起来,灵明的每一个颗粒似乎都在痛不欲生地呼号。
在第三次劈砍袭来的时候,林砧大吼:“不可能,我不放。”如果他放弃了,工垂人就会死,这样一来,他就彻底失败了。
只有在撞击的时候才能说话,这完全不够!江匪浅一想到自己和林砧的每一次对话都建立在林砧的痛苦之上,他就心疼不已。他何尝不在乎工垂人的性命,但是和素不相识的工垂人比起来,他更在乎林砧的命。如此关切,如此狭隘。
“抵抗,还要抵抗?后土已经沦陷了,你们所做的一切抵抗都是徒劳。”左土之王说着,狰狞地大笑起来,声音像是一阵飓风,洗刷着林砧的树叶。
林砧听到这话,身子一抖,后土是他的责任,是他的希望,现在,责任不能完成,希望彻底破灭。本来坚硬的树干变得疲软,像是蛇退下来的皮。再坚持没有意义,林砧恨不得现在就被埋葬,再也不要听到任何声音。不过是瞬间的功夫,林砧就从心志坚定变得绝望,对后土牵挂至斯,人就变得脆弱,可怜。
左土之王看准这个机会,将执吾刺向林砧,不出所料,防御到此即将全面瓦解。
江匪浅紧闭了眼睛,他不敢看。撞击,他和林砧撞在了一起,这是金属和树木的碰撞,似乎应验了他们剑的名字:江匪浅的石胆,林砧的滋兰。
在这一瞬间,无数的情绪涌入林砧的脑海,这些念头不是他的,战场上几次出生入死的经历让面对恐怖的瞬间已经十分平静了。这些是江匪浅的心思。
我是执吾,我想刺杀左土之王,但是谁把我拔出来?
我是后土的孩子,但家园毁灭,我将来何去何从?
师父,君父养育我,传授我画图的法门,而我有又用这些知识做了什么?一事无成!
我有罪,我有罪,我愧对后土,无颜面对师父和君父!
有罪,有罪,有罪……
林砧想要搂住江匪浅安慰他,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而是造化遗留的因果,他不必背负任何一种结局的忧伤。
心思层层迭迭,将林砧的心中装满,让他倍感酸涩和痛苦。而最后——
林砧!我求你,不要死!
林砧好像被铁锤砸了脑袋,刚从河里打捞出来的冰水灌进了肝胆,他浑身火热,又很快冰冷,冷热交织,好不难受。但在这难受之上,一种深切的喜悦和痛苦交织着涌现,将他的心脏充满了。无论江匪浅如何愧疚,难受,他心中总还有一片地方是给自己的,不管事情如何紧急,都不忘想到他,他何其幸运?
所有的念头都在瞬间闪过,在林砧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之前,他已经“抓住”了执吾剑的锋刃。如果他还是人形,用肉掌去抓,则必然鲜血四溅,一只手废掉,但是现在,大树柔软的枝条紧握住了执吾剑,任凭锋刃砍断多少枝条,也不松开。
左土之王震怒:“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还要向你解释吗?林砧想着,强忍疼痛,将执吾剑抓紧了,调动起了额外的灵明。为工垂人搭建保护层已经让他疲惫不堪,几乎没有剩余力气,但此时,一线希望调动了他,让他生发出不敢想象的力量来。
一寸,两寸,执吾剑逐渐从左土之王手中向着林砧的方向挪过来,再加一把力气,林砧就要将执吾剑抢过来了。左土之王愤怒之余,攒足了力气,和林砧拔河;江匪浅被夹在两人中间,动弹不得,暗盼着林砧胜利,却不敢发出声音,生怕影响了他。
忽然,江匪浅感到一阵骚动,空气的流向改变,滚滚黑气集中到林砧那边去,他正想要看发声了什么,就听到了林砧无声的嘶喊:不!
林砧终于撑不住了,灵明集中在执吾剑上,保护层在不知不觉间失效,越发猖獗的黑气终于将保护层打破,席卷了仅存的安全之地,金色的光明消失殆尽,工垂人没来得及尖叫一声就被黑暗吞没,在不可见的地方变成一具具玉石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