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匪浅看不见,但他知道林砧在流泪,泪水流到心中,将心脏浸泡在咸咸的液体中,像是在腌着这颗越发脆弱的心。但此时,江匪浅的心又怎么会更好受呢?从来到西方开始,他就在不断遭受自己最无法容忍的事情——无能为力——的打击。无论是对左土之王,后土和林砧,他都无能为力。
随着林砧情绪的剧烈变化,局势扭转,被林砧抓住的执吾剑一点点回到了左土之王的手中,后者笑道:“我不是要光明正大赢得一场势均力敌的战争,左土倾尽全力来攻击,单凭你一个,怎么挡得住?”
彻底的绝望笼罩了江匪浅,他和林砧还有接触,他感觉得到,林砧也陷入绝望,平时那股怎么也打不垮的精神气逐渐消失,像是热气逐渐离开了炭火,红色的跳舞的光消失了,这棵熠熠生辉的大树慢慢变成黑灰色。
不行,不行!绝不可以!江匪浅忽然从沉沦中醒来,绝境之中,他可以忍受自己的沉沦,但是绝不能看到林砧变成同一个样子,在他心目中,林砧该是嘴角永远带一点笑意的,纵然没有把握也敢放手一搏,绝不轻易灰心丧气的。
不,不,不要因为我的拖累,你就变成那个样子!你是后土最后的神师,绝不该这样放弃。你一定要活在光明中,纵然世界全是漆黑,也必然要让一点光明照耀你。
是痴妄吗?是,也不是。
江匪浅的肺腑有熊熊火焰燃烧,火焰既炽热,又光亮,足以匹敌任何耀眼的光芒。他有无数次意气用事,但没有一次为自己而感动,只有这一次——怀着这样炽热的肝胆,熔岩一样的情感,谁能不为自己感动呢?
他要飞向林砧,就像萤火虫要飞向夜晚即将安睡的花朵,不肯让花朵溺亡在黑夜的暗淡中。谁能解释这其中的原因何在?谁能重复这惊天动地的一剎那?恐怕谁也做不到,谁也没法复刻这个神奇的瞬间。
剑拔出来了。
林砧和左土之王同时踉跄后退,二者都愕然望着手中的东西:左土之王手中有一具沉重的铁剑,斑驳的表面沉淀着不能计数的时间;大树的枝条上也卷着一把剑,这把剑金光璀璨,好像遍体黄金铸就,流溢的光彩在上面打转,像是将世界挣扎的光明全部融汇进去。
大树的枝条被映照得透亮,像是万千火炬为其照明。林砧捧着宝剑,不知所措,剑的光芒不可直视,但林砧却盯着不愿移开眼睛,耀眼的光芒在他的“注视”中有所收敛,像是怕刺伤他。
“这是什么?”左土之王的惊讶胜过了他举剑砍人的念想。
没人回答,此时谁也不知道答案。
林砧可没有这么多问题,他一刻也不浪费,将剑飞出去,直击左土之王。一圈圈隐形的涟漪在空中荡漾,紧接着,剧烈的震荡波席卷大地,大概连最东方的海蜃也能感受到这一震动。林砧被震荡波击中,根系翻到大地以外,树身向后倒下去,又被震荡波的余震推着滚出好远。
同一时刻,在山鬼庇护下的西方人听到穹窿上发出噶吱吱的响声,一个个提心吊胆,生怕穹顶塌陷,但是一阵地动山摇之后,世界平静下来。没人说话,空气安静到每个人听得到每个人的呼吸。
终于,伊泄心喃喃说话了:“天,晴了……”
带我一起去
进来的人毕恭毕敬地对那红发黑瞳的男子鞠躬,汇报道:“大巫师,这段时间很安全,境内任何地方都没有发现流窜的黑骑士,也没有玉化的人。”
大巫师神色很平和,仿佛预知了这个结果,他吩咐这个人下去,背着手缓缓踱步到窗边。外面阳光正好,树影婆娑,桂花悄悄开放,点燃了空气。
距左右土地的分离,早已过去十三年了。
每一年都感慨,但为什么今年尤甚?
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声音显然是被刻意压低的,但是仍然逃不过男子的耳朵,没等进来的人有所动作,男子就说:“你来做什么?”
被发现的少年撇撇嘴,笑道:“您真厉害,怎么还能听见?这一次我可按照您交给我的,掩盖了脚步的呼吸。”
“我教的和你做的,不一直是两个样吗?”男子微笑着转身,看到身后这个蓝色衣裳的孩子。男孩的个子不高,但看上去潜力巨大,日后指不定要怎么疯长。
少年笑嘻嘻地在男子身边蹭了一下,坐到大巫师刚才坐的椅子上,摆弄桌上的纸笔。
“不要动。”男子警告。
“乱了我替你整理嘛。”少年一点不担心,东翻翻西翻翻,忽然停住了,捏起一张纸,问:“这是什么?”
大巫师的眼睛扫过这张纸,神色微动:“放下,这不是你该问的。”
男孩聪明地听出了这句话的分量,乖乖放下了纸张,笑着绕到大巫师身后,问:“你最近不对劲,是要做什么吗?最近周很安静,黑骑士没有动静,其他各族也没有情况,真不明白你在策划什么。”
“你不明白是对的,因为我也没有在策划什么。”大巫师八风不动地回答。
“是吗?我怎么不这么认为?”
听到这个声音,大巫师面上露出笑容,他快步走到门口,迎来了一个穿白衣的人,这人的穿着简单却华贵,乍一看仿佛贵公子。
少年欢呼一声,扑上去抱住了白衣人,大喊:“大人!”虽然这么叫,但是举止放松随意,一点不拘谨。
“重明,阿羽。”伊泄心拍拍重明,冲陆羽点头:“要问我,我也认为你在谋划什么。”
“什么?”陆羽露出无辜的表情,他是周为人尊敬的大巫师,但和伊泄心在一块儿的时候,他很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