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跑到舒王府来醉骂,不过是向整个朝堂表明态度——面对舒王一派的发难,他郭鏦,或者说是郭家和升平公主府,正式的,彻底的站到了东宫的阵营。他明白的,郭鏦亦知道他明白,这是他们相交多年的默契。他是舒王,从韦贤妃认养了他的那天开始,她给了他一个相对更舒适一点的童年,却也把一个沉重的包袱放在了他肩上。不是他想争储,而是他身后的人,庞大的势力和盘根错节的世系,推着他向前,容不得他不争。可他若真的努力去争了,甚至赢得了天下,将置她于何地?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儿女绕膝,她不愿意跟他走了。那个时候,他身后的人是不会放过她的,她只有死路一条。还是由他来选择吧,他顺着他们的意思去争储,让天下人都知道舒王心怀不轨,但他不会赢的。她的夫君不是等闲之辈呢,他有足够的手段反败为胜,他一点也不担心。她想在这皇城里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她会走下去的。让她也恨他,这样,等到某一天,她的剑洞穿他胸膛的时候,她不会那么难过。他说过,他的命,只有她能取,他记得呢,对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让她身边的人都看到是他负了她。可其实,我不负卿,却负了整个天下。当堂对质大唐自高宗迁居大明宫之后,政事都在大明宫进行。除了元日和冬至日的大朝会在含元殿举行之外,皇上寻常都是在紫宸殿办公和单独召见臣子等。平日里常朝,通常都是在含元殿后面的宣政殿。皇袍案已经两天了,圣上一直隐而未发,只是命六皇子在府邸禁足,却也没有正式交由刑部或者御史台审讯,甚至没有多问过一句。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圣上不是不在意。他在案发的第一天便将太子和舒王先后召入紫宸殿,只是都说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此事关系重大,无论是伤及还是舒王党,都将在朝中掀起巨大的波澜。皇上越是不动声色,群臣就越发焦急起来。几个臣子心不在焉的呈上了几本不大要紧的折子,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仁政德政的话,皇上似也无心听,随意打发了。大太监刘贞亮见差不多了,便扯开嗓子,用那太监特有的尖利嗓门拖长了声音:“有事启奏——无事退朝——”一位上了年纪的御史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奏道:“陛下,臣有本要奏。”皇上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爱卿请讲。”那御史喉结动了几下,似乎在酝酿情绪,过了片刻方道:“怀远坊皇袍一案,州府已经移交至御史台,因涉及到六殿下,臣等不敢擅作主张,还请陛下早作决断。”皇上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开始流露出某种危险的情绪。重臣摸不准皇上心里想什么,一个个心里如油煎火燎,却也不敢轻易触了霉头。皇上环视了一周,见都不说话了,缓缓问道:“众卿以为如何?”重臣面面相觑,又有两个冒失的站出来:“陛下,臣以为,此事尚有许多疑点,皇上宜早日查明事实真相。倘若是冤苦了六殿下,也好尽快还六殿下一个清白,倘若……”那两个沉吟着,并没有说下去。皇上的目光似鹰隼一般锐利地射过来,“倘若什么?”“倘若……倘若……”那回话的人有些魂不附体,结结巴巴道:“倘若当真是有人……图谋不轨,也好……早日肃清,以振皇威。”皇上仿佛有些头痛,将胳膊支在案上,托着头沉吟了许久,道:“朕今日,已经召了六皇子过来,众卿有何疑虑,便亲自问他罢。”刘贞亮于是将拂尘往肩上一甩,那余音绕梁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中:“宣——六皇子上殿——”众人都有些诧异,陛下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当着群臣的面叫六皇子过来当庭对质!这是什么意思,便是人人都能看出来的舒王和太子之争,也都是暗地里叫板,如今这般裸地暴露在朝堂之上,等于直接将皇室的尊严摆在明面上!听见有脚步声一步一步上了台阶,越来越近,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一时间大殿里忽然安静得仿佛一个人都没有,只听见一些拼命压抑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六皇子李謜自殿外走进来,肩上披着一层薄薄的雪花,不紧不慢,步履坚定。这时大殿里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就在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看清了,六皇子身上穿的仍旧是紫色的大团花朝服,仍是亲王打扮。那朝服的下摆有微微的褶皱,可见还是一件新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