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云扶额苦笑,七喜扶她到榻上,又到门口去唤了茴香绿萝来服侍她更衣,自己便告退了。郭鏦对东宫的事一向都是耳聪目明的,丹凤门外的纠葛和东宫内爆发的争执都算不得隐秘,他很快就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可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桩事便连内宅争斗都算不上,根本就是李淳和念云夫妻两个之间的事,他虽是大舅子,可到底在他们之间还是外人,便是晓得妹妹受了委屈,也不好插手去管。郭鏦如今虽有个尉卫卿的职位,实际上并不繁忙,依旧隔三差五的去平康里寻那些士子们饮酒作诗。早先那一批士子中的佼佼者到如今基本都有了不错的职位,哪有他这般清闲,想要聚齐之前的那些人已经不容易,倒是多了一些新进的毛头小子,才学亦不及子厚、宗仁他们。郭鏦一时心里郁结难舒,自灌了许多黄汤,醉醺醺的骑马往亲仁坊公主府走去。走着走着,没来由的一抬头,竟蓦然见“舒王府”三个暗淡的金字闯入眼帘。从平康里回公主府实际上并不经过舒王府,可不知怎的竟走到这里来。这两扇大门,从前他无数次走进去,甚至有时候进门不下马,直接纵马跑到后园去,彼时谊也不过是一笑,俩人拍拍肩膀哥俩好,下人们也都见怪不怪。到后来,他决定把妹妹托付给谊,他期待着她穿上鲜艳的钗钿礼衣,十六抬的大轿,庄严而气派地被抬进这两扇大门,成为这里的主人。可是后来,一切都发生了改变。时光轮转,他们都已回不去。是人为,还是命定?“尉卫卿既然来了,进去喝碗茶罢。”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郭鏦慢慢笼着马笼头回过身去,正是这舒王府的主人,大约是刚从宫里回来,骑在那匹大青马上,一袭青衣,长身玉立。大门缓缓打开,门上的椒图兽仍旧面目冷冷,似耀武扬威地瞪着这曾经的座上宾。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站在这里了,他想要托付到这里的人,已经变成了广陵郡夫人,此时正在东宫里忍受煎熬。而这煎熬,正有不小的一部分是来自面前这人。这懦夫,当初若非他先放弃了,哪有今日这些事!郭鏦看着他,酒意上涌,忽然一阵没来由的怒气,抬手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李谊,我当初错认了你这混账!”李谊虽然早就知道郭鏦跟着念云站到了东宫的阵营去,可毕竟早先曾相知相与,面子上一向都是客客气气的,年节下亦时时有礼尚往来。今日不知他怎的发了这样大的火,竟这般连名带姓的指着他鼻子骂,有些无奈:“本王怎的混账了?”郭鏦驭马向前两步,怒目而视:“你害六皇子,你害六皇子也就罢了,罢了,你要做储君,谁不知道你是司马昭之心!”他这一靠近,李谊便已经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见他在马背上还有些摇摇晃晃的,知道他是醉了,遂向自家的一队亲卫吩咐道:“尉卫卿喝多了,护送他回公主府罢,莫叫他胡说。”郭鏦却大声喝道:“郭某无需你舒王府的人护送!李谊,你这懦夫,你这小人,你这黑心狡诈的乱臣贼子!你在朝堂上弄些手段也就罢了,你还要坑害妇孺,不择手段,竟往念云身上泼脏水!”李谊冷冷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本王是不是乱臣贼子,圣上自有明断!郭鏦,你再胡言乱语,本王给你一盆冰水醒醒脑子!”郭鏦斜斜睨了他一眼,忽然自腰间拔出佩剑来。王府的亲卫一惊,以为他要行刺,连忙围过去护驾,将李谊的马强行退后数步,把两人隔离开来。郭鏦却并没有前进,似乎完全没有半点攻击的意图,只是红着眼睛,逼视李谊许久。他深吸一口气,挥动长剑在面前的虚空里长长地划了一道,仿佛割开了一条深深的鸿沟一般:“李谊,我郭鏦,今生今世,与你割席断义,此生,你我再无干系!”李谊看着他,心里狠狠的一抽,脸上却并无太多表情,淡淡地:“也好。”也好。郭鏦将那佩剑“咣当”一声扔在李谊面前的地上,双腿一夹马背,绝无半点迟疑,策马扬鞭而去。那动作如此利落果决,仿佛方才那醉醺醺叱骂他的人从来就不是他一样。李谊抬头望一望自家的两扇朱漆大门,多少次,两人携手一起进进出出,指点江山,引为知己。从今往后,那恣意而睿智的少年离开了,将永远不会再踏进来。一如他和念云,今生今世,都只能是敌人。郭鏦会醉?李谊苦笑,少年时何尝不曾抱着酒坛子对酒当歌,什么好酒没品过,谁醉了也不见郭鏦醉。便是一时狂态尽出,他岂不知他眼里从来都是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