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玉抿一抿嫣色的唇,如是为我辩解一般,说道:“姐姐虽不喜女红,但论诗书却是读得比任何闺中女子都多,可不输给那些赶考的男子,凝玉记得当初姐姐还指点过颜辙读书呢。”
我歪在床上,却是摇摇头,淡声道:“都是积年旧事,就不要拿出来说了。”
这日天气甚好,雨过天晴后,猛烈日头被裹在层云里,将炎热之意滤去大半。万千柳丝垂缘,莲蓬盈盈的碧雾间,数剪惠风穿花拂叶,亦是染着植物独有的温润清新的气息。
我在冰璃宫中养病多日,难得出去走动,活络筋骨。这些天,原是芳芷一直在撺掇我到外面散散心,我知道她的小心思,她此番难得进宫来,皇宫中不缺新鲜奇异的事物,她想到处看看,无奈我一直病着,她是奉旨进宫陪伴我,再者宫禁森严,她也不好随意乱走。今日本要叫上她,谁想她昨晚吃坏了肚子,早晨让太医瞧了,这会服了药正好好在房中躺着。
“芳芷,现在可没事了?”我问道,面临烟波浩渺的太液池,看着池畔曼柳依依,水间菡萏婷婷,馨香扑面,不由觉得近日恹恹的精神蓬勃许多。
“芳芷身体向来根好,她只要肯安份地躺躺就又能生龙活虎了。”凝玉答道,她触到我的手,她的手心温热软腻,而我的有些发凉,她微一蹙眉道:“这大热的天,姐姐的手却还是这样凉。”
其实这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听玉笙说起过,我当年尚在闺中时,就有体质虚寒的毛病。延请过不少大夫,都说这病生在富贵里就无妨,只要日后不操劳,细心调护身体,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一直都这样罢了,并不是什么大事。”我道,漫然看着四周之景,眼角余光扫过凝玉清雅如琼苞栀子的脸庞。其实要说容貌,应是年长的颜凝玉更胜一筹,凝玉生得姿容纤丽,身形清弱如太液池畔一株临水而立的柔柳。她容颜温婉,僧梢眼角呈现出格外圆润的弧度,不像紫嫣那样隐现着一线锋芒,而是透出一分小家碧玉独有的清新娇羞。纵然雪肤花貌三千种,她安恬处在其中,仍是令人怦然心动的女子。
颜芳芷仅是年少俏丽罢了,但她生性活泼开朗,一张年轻的脸庞显出几分鲜妩生动。而凝玉所少的就是这份鲜活,她的安静已是接近一种死寂。她在我这里,若是我不说话,她也就一直沉默着不出声。我有时觉得闷,会闲闲地翻几页书,她似乎不喜欢诗词之类。时而看着皓空出神,或是看着庭中扶疏的花术,清丽的眉宇间含着一缕幽兰凝露般的浅淡忧愁。那时若是唤她一声,得是叫过几遭她方缓过神来答应。
我想起以前有一次,灵犀就曾打趣过她;“静妃姐姐好静,太后曾说颐玉公主性子斯文。妹妹觉得倒是有几分像静妃姐姐的品格,今后若能像姐姐一般长成个美人样,就更好了。”
灵犀是说惯了玩笑话,倒是让凝玉羞愧得满脸通红,如晓霞初凝,她看了我一眼,半响才细声细语地道:“妹妹年轻爱说玩话,要知道在姐姐面前,自惭形秽都来不及,哪敢说是美人?”
这时,听到凝玉轻声地唤我,方回过神来
我此时身上搭着件长衣,娟秀地用工笔绘满粉折枝玉兰,轻薄浅透的颜色,披在肩上觉不出分毫重量。我见她鬓角浓密的乌发低低地垂到眉尾,衬得一张明丽的脸庞愈加莹白如玉,闲闲问道;
“凝玉,你今年几岁了?”
凝玉脸颊轻红,细声答道;“姐姐,已有二十一了。”
“哦。”我低应一声,随意问道:“那你当年如何会进宫来?”
轻轻的一句话,却让她神色微凝,眼眸深处隐约有一簇黯淡的光亮。她低首,诺诺道;“当年是慧妃表姐的意思。”
“紫嫣?”我轻声念着这两个字,“那么这些年来,她可有照拂过你。”
凝玉还是低着头的姿势,交握的双手将扇子捏得一阵紧一阵松,一星白齿轻啮着唇,她讷讷地道:“其实慧妃表姐觉得凝玉胆小懦弱……素来是不太喜欢凝玉……”她瞧我神色,展颜笑着:“但是慧妃顾念着姐姐,对凝玉并非不闻不问。”
我闻言沉默许久,凝玉生性柔顺,但这种柔顺已是近乎有些软弱,似乎不适于在宫中。当年三人一道进宫,林衡初和梁沛吟皆是位至妃位,她们皆有子女傍身,后半生应是安枕无忧,唯有凝玉一人孤清落寞。既然进宫是紫嫣的意思,说到底我跟紫嫣都是表亲,紫嫣为何就不能在宫中扶持她一把。
我看着凝玉姣好的面庞,清颐的双靥,削尖的下颉,她跟我一样,都生着一张纤秀的瓜子脸。记得当年她被初次领进颜府大门的时候,有人见了还吃吃地调笑,说这女孩子的眉眼难得长得能有一分像我,真是注定是要做姐妹。
她现在这般,难道是自己甘愿栖身寂寥?
我想起湛露那日所说,凝玉自从轩彰六年进宫以来就不曾受宠。经过这些日子相处,我慢慢地看出来了。原本锦绣年华的女子,谁不爱依桃艳李,娇红丽粉,她却是偏爱素雅清简,处事淡泊,不争不抢。生得也是一张颇具灵性的脸,但她常常发愣走神,眸子显得有些迟滞,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我看着附近几处白石嶙峋的假山,造型精致,却显得矮小。又抬眸眺望远处走势绵延的黛青色山脉,那是帝都东郊的奠山,峰顶高耸直刺天幕,有淡紫的浮云萦绕,这般庞大到通天落地的山体,绝不是凭着一道宫墙可以将其囊括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