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为了子嗣着想,紫嫣才要安排自己的人进宫。”我思量着道
“或许是罢。”湛露点头,“大概离颐清公主过世有五六年了。记得那时是轩彰七年,慧妃重新诞下一子,也就是现在的三殿下。这原是极好的事,毕竟多年求子而不得,终于遂了心愿。可是……”
湛露看向我,脸上露出一点为难之色,像是不知如何启齿。她左右顾视,见俱无一人,靠近我些,细声遵:“谁知道慧妃在诞下三殿下后性情大变,脾气暴戾无常。慧妃御下虽一向严厉,但她涵养功夫极好,喜怒不形于色,但那时不知无故发落了漪澜宫中多少的宫娥太监。慧妃平日堆倚重的就是身边的黄顺人和毓妃,那时候连她们两人都说不上一句话。”
“性情大变?”我指尖倏然划过檀木致密的纹理,留下极浅淡的白痕,“她们两人说不上话那么别人可有说什么?”
湛露微愣,她是极敏慧的人,不消须臾,已是会意,道:“皇上先前倒是不太在意,觉得麓妃不过就是产后失常。后来皇上有次亲自前往漪澜宫,也不知当时慧妃说了什么触怒无颜的话,据御前的水太监说,皇上出来的时候脸色都是铁青的,慧妃还因此被禁足。天威震怒之下,六宫之中无人敢劝,后来还是太后那头命人传话入官,说慧妃到底于皇嗣有功,一切过失就不予追究,此事才算是过去。”
“有这样的事,从来都没有人跟我说过。”我紧蹙着眉,低首时看到无数零散斑驳的面影映在一碗搅碎的桂花冻中,黯淡模糊,这张是我的脸,却也是像极了她。
湛露无声无息地叹一声,“轩彰七年时,慧妃既然已诞下皇子,帝都中林氏一族又是风头正劲,中宫空置,皇后风座尚是虚位以待。那一时间,立慧妃为后,真可谓是人心所向。可是因慧妃失常的事,皇上严令示下,若有再提者一律重罚,就连先前就拟定的封为贵妃都免了。”
“后来那段日子,慧妃渐渐恢复如往日,脾气也不再那么暴烈,但是自从那次之后,皇上与慧妃之间疏远许多,幸好还是很宠爱三殿下。其母失宠,他倒不受其连累。往后再有了灵犀夫人,更是冷淡了。”
“她为什么会突然失常?”我轻轻道,紫嫣那一番诡谲的心思真是让人摸不透,眼看着一路就要封妃立后,偏偏就是她自己要断绝皇恩。她苦心孤诣,筹谋多年,不惜舍弃姐妹情谊逼我远走,
不惜以皮囊色相侍君其上,当一切唾手可得的时候,她却是不要了。仔细算来,她当年诞下三殿下对也不过二十二三岁,正是风华正茂、容颜全盛的大好年华。
湛露看着我,胸腔间进出一声深沉的叹息,“娘娘还是像当年那样在意慧妃么?老奴刚刚说起静妃不受宠,娘娘仅是淡淡地应了。但说起慧妃被冷落,娘娘神色似乎有些黯淡,是在为慧妃可惜么?”
我从喉底发出嗤然一关,鄙薄之意显露无疑,然后却是默然无言。
颜倾天下风烟错莫雨垂垂3
昨夜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打在琉璃瓦上沥沥乍响。次日,天还是蒙蒙亮的时候,我就醒了,睡眼惺忪地看去,熹微的晨光透过青纱沁进来,像是密云后的毛月亮漏下的幽光。不知是因昨夜睡不安稳的缘故,醒来后觉得眼眶千涩,头脑微微发沉,凝玉拿剪子绞着两块小红圆布,敷上膏药贴在我两侧的太阳穴上。
大概辰时,奕槿退了早朝后,命龙辇直接驾去冰璃宫,他要亲自来看看我。当传报的小太监进来时,我已经起身,却是懒得下地,头上贴着膏药,身子慵慵地歪在榻上。在房中萦盈一夜的沉水香末散尽,原本是极其清雅幽淡的香气,却是熏得我脑仁微涨,道:“本宫今晨起来头疼,精神不济也不想见人。”
那时凝玉此刻安静地坐在绣墩上,倚着张红漆五蝠奉寿案子,正拿着绣件比对花样子,听到说话的响动,抬起下颌,清润的眼眸看了来人一眼,顾自垂首去做手中的事。手腕轻动,一丝银亮的细线从绷紧的绸面挑出,她若有若无地叹口气,出声唤住那人道:“你等等,回话时就说宸妃娘娘还睡着,娘娘昨儿躺下得晚,夜间昕着雨声睡得又不踏实,难得天亮方眯了眼睛。”
那名太监“诺”地应声去了。
我转眸看向凝玉,她扶着绣花棚子,被我的眼光一看,玉白的双颊晕开淡淡绯然。她低着头,咬一咬唇,声音细细地说道:“凝玉情知姐姐不想见皇上,若说身子不适,皇上一定不肯放心离去……刚刚凝玉擅自做主,胡言一番,还望姐姐不要责怪……”
我朝她浅浅一笑,以前觉得她性子过于柔弱羞怯,想不到亦是心思细腻的女子
玉笙抱了个大枕头来,让我靠得舒服些。瞥眼看到搁在案上“喜鹊登梅”图案的绣花棚子,稀疏地横亘着玄色的丝线,不由关道:“凝玉小姐的绣工做得极好。”
凝玉赧然地道:“什么好不好的,闲时做得玩的东西,见不得人的。今日倒是让你这位绣娘取笑了。”
“凝玉小姐是过谦了。”说话间玉笙斜了我一眼,笑起来道:“想小姐当年拿根绣花针都嫌费事。”
我心知玉笙是在打趣我当年懒于针黹的事,轻轻哂笑,我与她素来熟识惯了,所以也不计较,玉笙见我不言语,那嘴却是益发贫起来,“夫人曾经让小姐绣一幅春风桃花,当年咱们这位相国小姐,绣绣停停,从春桃谢了到秋霜降,还是没能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