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神色寂然,眼光不曾一分一毫看向她,却是朝着她说话,“凝玉,你有想过么如果当初能不进宫来?”
凝玉看向我的眼神愕然,片刻默然无言,缓缓道;“若是不进宫,年纪到了也是要嫁人,凝玉不觉得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区别?怎么会没有区别。”我料不刭她会这样回答。一旦进宫后,帝王就是她仰望一生的夫君,宫中妃嫔如云,她的命运要不就是得宠,要不就是孤清终生。若是另觅他嫁,即使她不是颜家的女儿,但是她的名字登入族谱,与正统无异,若是出嫁必为人正室,身份上足以与她的夫君平起平坐。
“凝玉原先生在蓬门草户,承蒙姐姐看重,是姐姐赐予凝玉族姓和名字。”她说话间神色如常抑制着眸心的一点微光幽如素莲,她道:“在宫中衣食无忧,一人清清静静,凝玉觉得这样很好,何况凝玉心中没有非嫁不可的人,所以不在乎嫁给谁,一切听从家族的安排罢了。”
心中没有非嫁不可的人,所以不在乎嫁给谁,一切听从家族的安排罢了。这话听着竟是异样的熟悉,我觉得有些触动,不知谁曾经也这样跟我说过同样的话,如此惊人的相似,简直不可思议的地步,仔细去想,却是想不起来。
我垂首看着衣袖上针脚细密的玉兰绣纹,绣时用了白色和银色两股丝线,冰盏般的花瓣纯白中闪耀着一丝清冷的光泽,一句话从齿边泠然划山,“难道你认为夫妻之间,理所当然就是彼此冷落”
凝玉摇头,她唇角隐着极浅的笑意,眼神中露出一点懵懂地好奇,“凝玉不懂这些,姐姐是怎么想呢?譬如慧妃表姐那样,这宫中数不清的人,唯有她一人曾经儿女双全.她现在又如何?还有譬如姐姐……”她一时说顺了嘴,瞅了我一眼,硬生生地咬断了话头。脸颊涨红,眼中带着些微急惶之色,解释道:“姐姐,凝玉绝不是故意要提起来……”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直到为不可闻。
“你在我面前说话,不必这样小心。”我和颜笑道,心中却是不自觉地将她末说完的话再说下去,譬如我,跟奕槿在他人眼中曾经亦是恩爱,有多少人说过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般壁人,如今也到了这步田地。
颜倾天下风烟错莫雨垂垂4
“宸妃姐姐在说姐妹间的体己话呢。”人未至关先闻,芊芊碧色间有一袭鹅黄对襟朦朦翠绿渲染裙衫袅娜而出,说话的正是灵犀。
我与她已是多日不见,此时看去,她的容颜一如往日的钟灵毓秀,流露着一种仿佛与世间无牵无扰的纤洁出尘,黑白分明地眼眸间沁出一漩摄人心魂的灵性。她盈盈曼步走来,朝凝玉微微颔首,算是互相见过了礼。
“宸妃姐姐病了好些日子,清减了不少。”灵犀凝眸看着我,语调中带着几分关切道
“劳妹妹挂心了。”我笑意淡然,随意虚衍着道。我常年缠绵病榻,身体早就是瘦弱不堪,再加上前些日子重病一场,形体看上去更加单薄。
我这时看见灵犀并非一人,同行的还有一女子,待她走近后,细看容貌,竟是韶王妃庞徵云,她身着古烟纹碧霞罗,掩着藕荷色织银丝百褶裙,面容清雅秀丽,秀婉的眉宇间衔着一抹温柔之色
不知为何,凝玉看到她时神色一怔,如是错觉,我再看去时一如常态。她正倚着阑干出神,看着底下碧水莹辙,卷着些许白沫一漫一漫地拍在池畔苔锈斑斑的岩石上。
“倒是难得见到王妃在宫中。”我浅淡笑着,以前太后居于天颐宫中时,韶王妃自然来得殷勤,前段日子太后迁出皇宫.前往阴山行宫养病,除却宫中偶尔家宴,匆匆看到过一面,再难在宫中遇见。
“回宸妃娘娘的话,嫔妾此次进宫是探视一位老太妃,不料想能在这里偶遇娘娘。”庞徵云在我面前落落站定,通身气质流露出来自名门士族的端庄和从容。
灵犀见我疑惑,解释道:“先帝的一位太妃曾是王妃在庞氏族中的姑姑,王妃平日不常会来帝都,虽非亲姑姑,但为着亲戚情分自然要探视一番。”
“王妃如此有心。”我道,我在宫中刚日尚短,仅有的那几年也是长时病着,形同避世。于宫中的很多事,我都是不知道,大概是先帝有过庞姓的妃子罢。
烟波浩渺的太液池那头,遥遥地传来清喉而歌的声音,婉转悠扬,像是极年轻的女孩子在唱,想想应是宫中教坊排演歌舞。离此处有些远,模糊地听不太清,隔着千顷碧波更笼上一层烟水迷漾的情致。
我凝神听了一会,却是不再说话。庞徵云也有辞退的意思,灵犀眼角觑了她一眼,却是拉住她的手,“王妃姐姐难得遇见,眼下逮住了可不轻易放你走。”她脸上笑意促狭,“太妃所居的西福宫还离得远,此时再去碰上午膳倒是不方便,索性再晚些过去。”
庞徵云略略为难,见灵犀如此盛情,也不得再推却,她们往日常在太后跟前碰面,而灵犀与庞徵云说话间全是亲近之意,想来两人应是不会陌生。
灵犀见到我跟庞徵云说话时彼此态度淡漠,言辞客套至极。她葱玉指间缠绕着一条轻薄的雪绢帕子,笑着道:“王妃姐姐,好些日见不着樱若郡主,以前天天往宫里来,如今怎么不见人了。”
“本是不想说,难为夫人如今问起来了。”庞徵云秀眉淡拧,道:“前些日子在御园,郡主贪玩,却不慎从一匹枣红小马上坠落……”
我听闻一惊,一时按捺不住,就脱口问出:“郡主可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