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凭同拓拔叡进厅去了,乌洛兰延留了一步,贺若扯住他袖子。
乌洛兰延:“做什么?”
贺若把他拉到角落里,提醒道:“你有的没的问那些做什么?”
乌洛兰延白眼瞥他:“我问问怎么了?轮得到你来教我说话了?你一边去。”
贺若道:“我可是为你好,不想你得罪人啊,回头遭人恨可别怪我没告诉过你。”
乌洛兰延笑:“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再说我可要收拾你了啊。”
乌洛兰延拂袖去了。
这个时节,麦子刚刚成熟,油菜正开花,水稻正在下秧。田野间飘散着新麦的香味,油菜花的香味。拓拔叡亲到田亩间看收成,视察百姓劳作,侍从献上来新出麦子蒸的麦饭,麦饭普通百姓人家的粗食,皇帝皇后亲尝麦饭,体恤农人。
视察了十几天,拖把叡累的腰酸腿疼,侍从忙支起毡帐,搭起小胡床给他坐。拓拔叡坐在胡床上,接过碗喝了一口水,递给冯凭:“你渴不渴?”
冯凭热的脸脖子绯红,只是不出汗,拓拔叡已经汗流浃背了,笑逗她说:“你是不是狗啊,所以不出汗?”
冯凭脸一红,瞪他一眼,拓拔叡嗤嗤笑。
侍从上前给他脱了靴子揉脚。
李贤看皇帝累了,提出要弄个辇子给他抬着,拓拔叡说:“还是别了,老百姓天天下地劳作也没有嫌累,朕站在田坎上看看还嫌累,朕成什么了,让黎民百姓笑话嘛,这可不成表率。”
拓拔叡看农人插秧,换上裤子和短衣,卷起裤脚,也下田体验了一把,感觉还不赖。中午的时候,皇帝坐在田边上,身穿着粗布衣裳,赤着脚,卷着袖子,头上戴着个草帽,一边指导工作一边大嚼甜菜根,吃的那个满嘴汁水。
冯凭拿个手帕替他擦嘴,拓拔叡笑嘻嘻地把咬了一半的甜瓜递给她:“你也尝尝?这个脆呀,甜的很!”
冯凭笑着咬了一口。
这两口子这秀作的,诸位大人看的臊皮死了,纷纷扭头假装没看见。
京兆尹拓拔丕喜滋滋上来说:“皇上,那边有个百姓,听说圣驾来了,一定要来面圣,向皇上献汤饼。”
拓拔叡说:“哦?”
这百姓跟个大家闺秀似的,趋着小步过来,穿着皮靴,胖胖的身躯裹在粗布短褐中,拓拔叡看其长得,肥头大耳酒糟鼻,不像个农人,倒像个地主。普通乡都长这么胖,大魏国的老百姓肯定天天吃香喝辣过得是神仙日子了。
侍从捧过汤饼来,新麦磨的面粉制作的面片,用羊肉汤熬的浓浓的,上面撒着几片碧绿的调料香菜。京兆尹安排的人,自然不会有问题的,拓拔叡接过品尝,味道甚美,吃了几片面片,又向冯凭笑:“味道好,你也尝一尝。”
冯凭也尝了一尝。
吃完面片汤,拓拔叡将那百姓叫来问话,笑说:“你叫什么名字?你做的这面片很好吃啊,是谁做的?”
那人欢喜地拜下说:“小人名叫王五,这面片是小人娘子做的,皇上和娘娘喜欢,小人受宠若惊,皇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磕头如捣蒜。
拓拔叡例行询问,爱民如子的表情,关切笑道:“王五啊,你家中有几亩地,有几口人啊?”
王五说:“小人家有十口人,我夫妻两个,老父老母,还有儿子儿媳,两个女儿,两个孙子,有二十几亩地。”
拓拔叡说:“二十几亩地,一年产多少粮食?”
王五说:“蒙皇上的鸿福,近年来风调雨顺,小人家一亩地能产粟米三石,二十亩地,一年能产六十多石粮食。还不算豆、麦,一年收成很足呢。”
拓拔叡笑道:“这收成不错啊,交多少税呢?”
王五磕头喜道:“圣上英明,官府体恤百姓,十成的粮食朝廷只抽一成税,官府借贷给小农农具和种子,只收一成的利息,皇上圣明,小老百姓有福哩。”
嗯……背的不错,京兆尹大人很会干活。拓拔叡赏其黄金,让其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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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行在的路上,拓拔叡坐在马车上,冯凭靠在他怀里。拓拔叡说:“十成的粮食,只收一成的税,你信么?”
冯凭说:“十税一是国家定的,实际收取的应该不止这个数?那些贵族豪绅们会想方设法地隐瞒土地,再将多余的赋税转嫁给普通百姓,老百姓们实际缴纳的赋税应该比这个多多了,留在手上的有七成吗?”
“七成?”拓拔叡惊笑:“你想的可太美了,七成,那他们日子不比朕还舒服了?农民除了缴纳官府的田亩税,还要向地主缴纳地租,实际到手的恐怕连五成都没有。这五成里还要扣除人头税,户税,每年春秋的徭役役税,能吃饱饭都不容易啊。稍微一碰上天灾,到处都要饿死了,这都是好的了,原来粮食是五税一,你说那些人还能活吗?”
冯凭搂着他脖子,道:“皇上是仁君,关心百姓,体谅生民疾苦。”
拓拔叡叹口气:“什么体谅生民疾苦,那都是套话罢了,对臣下对老百姓这样说。朕没吃过苦,哪能体会什么生民疾苦,朕要真能体会生民疾苦,朕也不是皇帝了。”
他叹道:“老百姓要吃饭,这些人是只要有一亩地,有一口粮食就能辛勤耕耘。这已经是最低的要求了。若是朕连他们的口食都满足不了,他们日子过不下去,朕这个皇帝又怎么能当的安稳?他们活不下去就要生事,就要找朕的麻烦,今天要起义明天要造反。他们一不高兴,就怪到朕的头上,觉得是朕税收的太多,是朕纵容那些豪强剥削他们,让他们活不下去。可是这能怪朕吗?他们的口粮没了,难道是入了朕的私囊,是入了朕的国库,被朕挥霍了吗?朕一个人能花多少钱?粮食连年丰收,可朕国库中的钱连年日减,朕都没见到这些银子去了哪了。他们的口粮没了,朕也没得到钱,难不成那些钱化成蝴蝶飞了?只不过是进了那些宗族豪强的腰包。他们盘剥百姓,借此坐大,成为一方豪强,然后伸手跟朕要官。朕还不能不给。朕不给,他们就要反水背叛朕。他们当官不算,还要自己儿子当官,要自己孙子也当官,让自己亲戚朋友也当官,朕想任命一个自己人都难上加难。可是朕不能得罪他们,朕还要顺着他们,给他们全家官做,给他们权力,让他们更顺理成章地盘剥百姓。朕需要他们的支持,有他们才有朕,要是得罪他们,朕就会变成孤家寡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水,指的可不是那些一穷二白,命如蝼蚁,连姓名都不配有的贱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