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气消散之慢,时间久了人是要得痨疾的。
她低头对着他膝盖哈了两口热气,雷春龙表情明显放松很多,见她还要接着呼气,赶忙像她之前那样捂住她的嘴,“别管我了,这点小罪我扛的住。你还是把精力用来研究咋能带咱俩离开这鬼地方吧。”
但过阴容易离阴难。
刘钰压根不知道是什么条件触发了这次过阴,首先想到了是雷春龙跪在墓碑前点起的烟,可马上摇头否定:应该不可能。她摆贡品、香炉、点香以及烧纸钱时,他一直在吸烟,这期间,任何异动都没发生。
有一点却比较奇怪,他像几辈子没抽过烟似的,基本一根接一根,没多久就消灭了半包烟。
她只当他是见了她四大爷再陪她走这一遭多少有点触景生情,满怀心事的人最终挨不住倾诉的欲望,不管不顾站在坟头道出那声“跟哥一起过日子”。虽不是真正意义的告白,但刘钰越接触他越了解他的脾气,这人平时是不咋着调,关键时刻真没含糊过,一旦认真了,那张破嘴是半句骚话都讲不出来的。
她清楚他不是在开玩笑,至于为啥突然来这么一下子,她觉得,可能是被她四大爷那番托孤之词刺激的。
所以刘钰很快摒弃了吸烟过阴的想法。无意瞥到近前小白房窗户里鬼头鬼脑的身影,她撒开雷春龙,直接扑向窗框子。
里边的那个,分明是她小老舅!
可她的凑近并未让小老舅感到开心,也如惊弓之鸟一样,手忙脚乱退向身后的黑暗。
刘钰都看不到它了,只能使劲往窗户里探头,高声喊:“小老舅你躲啥,我是玉闺儿呀,你快过来,我有事求你!”
“不不不、不行,”小老舅磕磕巴巴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畏惧,“玉闺儿,你走吧,咱家人今晚都得了你家狐仙的指示,只要你来,拒不接待。你、你烧的纸钱我们也收不得,统统给了邻居和游魂……走吧玉闺儿,咱家人真的帮不上你——”
“开什么国际玩笑!”刘钰气得咣咣拍窗框子,奋声大吼,“这些年我老刘家哪个缺过你们吃喝了,回回给我自家上供都带着你们那份,这时候你们倒分不清里外拐了,向着别人不向着我是吧?信不信我回阳间把你们坟全刨了!”
小老舅依然满口拒绝:“说一千道一万都白扯,我们跟着你家仙堂修行惯了,受了人家的香火,自然要听人号令——”
刘钰再次打断他,“放屁!那香火我老刘家不买,你们借的着光吗,在这跟我扯啥狗屁犊子呢!别逼我急眼,我是不在乎再多担点因果报应,你们一点好果子不带有的,沙楞给我出来!”
她吼的实在太大声,方圆数十米都能听见阵阵滚火浇油的回响。
当然了,能造成这样霸气侧漏的后果全拜四处散尽的群鬼所赐。
将至的午夜在极阴之地显得格外静谧,月光完全穿不透那片萦绕在阴司穹顶的纸灰云,时下夜雾深浓,除了腕子上闪烁的红绳,连五指都再难分辨。
刘钰心口猛地一跳,立刻回过头去,瞳孔缩成细小的黑点——
雷春龙不见了!
又一次,他凭空消失在眼前。
但这一次,她比之前慌的不行,反身向他刚刚停留的地方疯狂跑去,又绕着密密匝匝的小白房跑了一圈又一圈,连喊带叫,就是听不到他的回应。
处处荒芜安静的地界,只剩她含着哭腔的呼喊,远比鬼泣更为幽凉……
就在她发疯一样寻找他时,雷春龙呆滞地站在一棵老槐树前,身前身后是密密麻麻的鬼影,全体瞪着幽白的眼仁直勾勾打量他。
这种场面就是做噩梦都没经历过,从小到大他曾面不改色看完各种令人尖叫惧怕的恐怖片,但这会儿,清晰感受到刮骨的凉气自脚底板拔向四肢和头顶,他想保持镇定都难,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让他牙齿都跟着磕哒起来。
他其实很想搓搓鸡皮疙瘩遍布的胳膊,却根本做不到——
稍微低头,就能瞥见两个攀附上他四肢的横死鬼。也不知道是咋死的,身子一个比一个残破,肠子肚子都贴在土呛呛的地面蠕动。
一个缺了半拉脑袋,弯着呲牙漏风的半张嘴冲他笑;一个没了下半身,用少了好几根指头的手在他手背摸来摸去……
多看一眼他都要吐了!索性使劲扬起下巴望天。
攀枝错节的槐树枝子上,虽然吊着好几个舌头老长晃荡腿的鬼玩意儿,可咋也比脚下那俩顺眼。
雷春龙就这么不停安慰自己,渐渐平复好心情,稍一转念就开始心焦了——
这些飘飘忽忽的影子中,并没有刘钰。
想到刘钰,他忽然觉得没啥好怕的了,费力踢开盘在腿上的鬼玩意儿,不管鬼影多扎手,闯进去挨个扒拉遍,边扒拉边喊:
“刘钰?刘钰!是你吗?”
“卧槽,你可真他妈磕碜!什么逼玩意儿都是……”
“刘钰,刘钰,你搁哪呢……”
她找不见他,他也找不见她。
她着急到快要疯掉,他比她更疯——
急红了眼什么都顾不得了,随手揪起一只水鬼的衣领,一巴掌扇下去,任由那凉如冰渣的水珠扑满整张脸,嘶声大骂:“你妈逼的,老子的人让你们搞哪去了!我操你妈,我让你装哑巴,我他妈弄死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