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悄悄的夜幕下,此起彼伏的坟头漾着羸弱的月光。
火盆里跳跃的猩红在他眼里烧起层层迭迭的光,在她心底酿起委地成灰的烟雾,一圈一圈盘桓在头顶,眷恋如亲人的手心,轻轻慢慢拂过眉尾发梢,像安慰,更像鼓励。
遍地都是亡故的亲眷,看不见,颤抖的灵魂却能清楚感受得到。
刘钰强忍哭意,面对突如其来的告白,并非心如顽石毫无感知,可敏锐的魂识已经捕捉到了鬼魅的阴气,她没办法凭着一腔感动就扑在男人怀里接住他满口热切。
扬起下巴,她重新看向他的眼睛,曾经让她避之不及,如今每看一遍都能多品出一分缱绻的眼睛。
含着一口湿乎乎的气息,她轻声说:“我是个被诅咒的人,谁跟我在一起,都会不得好死的。所以——”
“那我还克爹克妈克全家,天煞孤星呢!”他打断她,掐着她肉呼呼的脸蛋笑了,“就咱俩这命啊,还真得往一块凑合,这要换个别的人准遭不住克。没准咱俩就这么克着克着,一下子就七老八十了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也笑了,弯起的嘴角吸入两颗滚烫的泪,清明的视线马上又泪眼模糊起来。
她看不清他的笑容,却清楚听见他很认真很温柔地说:“我比你大9岁吧?那就这样好了,我活80你活70。多好,一个铺盖卷一对老头儿老太太,到时候一起下葬,就埋在你家亲戚跟前,往后咱都是死鬼,别人上坟顺道咱俩也赚点过路钱。”
话是好话,从他破嘴说出来总是带了几分不着调的意思,但也足够了。刘钰擦擦眼泪,一脚踹开他,骂了声:“别他妈瞎逼逼,在坟地跟前动不动死呀死的,不吉利。”
他也不生气,笑嘻嘻凑过来又揽住她,不由分说抓着她的手跪在她那位小老舅的坟前。
另一手不闲着,抓起一把金锭子扔火盆里,而后掏根烟点上,边吸边像唠家常似的拍着墓碑啰嗦:“这得叫啥啊?啊,老舅啊……老舅你好,我愿意做你的外甥姑爷,你要是同意呢,就给个知会,当然你要是不同意也没用,反正我是铁了心要跟你家玉闺儿好——呃!”
话音未落,他突然翻起白眼,浑身抽搐,双手不受控制地哆哆嗦嗦上了。
刘钰大吃一惊,在他倒下前拦腰将他搂住,下意识衔起他的手腕,两指落在他脉上时,当即也眼皮上翻,继而什么都不知道了,双双歪倒在一旁烧了一半锯末香的香炉碗边。
再醒来时,眼前的景象未变,但目及之处再不见排排站的坟包,已然是拔地而起的小白房了。
雷春龙一猛子坐起,瞪着迷茫的眼睛一抬头,嗷地大叫:“我操,什么玩意儿啊你!鬼啊,操……”
48-夜半招魂(3)
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冷不丁见一大帮死鬼太过紧张的缘故,雷春龙指着层出不穷围过来的白影,吱喳火燎地叫起来没完。
刘钰本来还对骤然过阴有些发懵也有些恐慌,身边偏多了个跟五金不相上下的大喇叭,想都没想,翻身跨在他身上将人压住。
两手死死捂住他的嘴,警惕地望了望周围,移目到他煞白的脸色,她贴在耳畔屏息道:“闭嘴,少说话!阳气散多了会生病的。咱现在灵魂出窍了,这是阴间!”
雷春龙呜呜半天,听到“阴间”立刻不叫了,瞪大的眼睛满是不敢相信。
这种情况下,刘钰想好好解释也困难。
她的阳气明显比他弱了很多。
更可怕的是,细瘦的腕子竟还挂着上次过阴胡肆临拴的红线,烟熏火燎的纸灰中,红线发散着比黑夜更黑的薄雾。
她尝试着扯了扯根本拽不掉,反而被激荡的冷雾冰得手指发麻。
可这一下刺激的脑子清醒不少。
再度环顾周遭触手可及的鬼众,她惊觉发现,它们似乎比她的戒备更甚,目不转睛随着她晃动腕子转动脑袋。
稍事思索,她起身挡住雷春龙,冷不防探出手腕,随机戳向其中一只病病殃殃的老头鬼。
果然,红绳才擦过老头鬼鼻尖,那家伙就鬼哭狼嚎跑开了。
边跑还边抽噎:“妈呀,杀鬼啦!恶鬼王派弟马屠城来了,快跑!”
这哀嘁嘁的嚎叫难听又刺耳,却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鬼众跟老头鬼一般呜嗷哭喊起来,四散窜逃。
霎时间,森森鬼气穿林跌宕,在四面八方飘忽不定,划过头皮,直激得刘钰和雷春龙瑟瑟发抖,不知不觉抱成一团,大气都不敢喘。
慌乱中,雷春龙清楚感觉到腿不知道被谁踩了多少脚,虽说不疼,可也他妈的凉嗖了!
那种细痒酸麻的触感,透过皮肤,慢慢往骨头缝子扎下去。他这才有了酸疼的感觉,忍不住龇牙咧嘴缩起膝盖,双手按住滋滋冒凉风的地方,上下揉搓。
刘钰始终闭着眼睛,用心觉仔细聆听群鬼的动静。
但雷春龙一动,她霍地张开眼,看清楚他的举动后,心口一紧,有些慌乱地问:“咋啦,你碰到它们啦?操!真是倒霉的时候放屁都闪腰。”
没人比她更清楚碰到鬼魂会有什么后果——
如果它们专门往人体某一个地方撞,轻则体寒风湿骨痛,重则损耗肾气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