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坐在原地片刻,咬了咬后槽牙,司机甩飞烟头抻长脖子冲车尾的雷春龙喊:“老弟,上车吧,哥今儿豁出去了,送佛送到西,我就当积功德啦!”
他马上又望向刘钰,一把攥住她敲数字的手,“行啦妹儿,别再给钱了。我算看出来了,你们小哥儿俩是遇到难事了吧?得,大哥啥都不问,咱东北爷们儿别的能耐没有,路见不平一声吼那是必须的!不就是个坟圈子吗,大哥送你们去,等你们办完事再把你们安全送回家。啥也别说了,谁都有遇到难处的时候,大哥不怕,你们也不用怕,再苦再难都会过去的。”
“谢谢大哥,真的……谢谢……”
刘钰哭着笑了。
8分钟后——
荒无人烟的老林深处,附近2公里都不见一丝光亮。
银白色的月光穿过刚刚冒出新芽的枝丫,破碎成无数细微的光点,在一片片自动画成大圈小圆的坟包投下斑驳晃动的影子。
而这些沙沙响动的树影,几乎全部落在刻满名字与享年的石碑上,被近前盛放的火光照得黯淡了许多。劈啪作响的燃烧声,也使得被吹乱的树叶少了一些自带回响的风鸣。
浓烈呛鼻的烟气在眼前弥漫开来,这才烧了一捆纸而已,纸灰竟顺着烟气爬升的方向漫天飞舞盘旋,刘钰就跪坐在火盆前,差点被飞旋的纸灰迷了眼。
回头看了眼停在大约50米处的出租车,刘钰扯开一捆黄纸,随便捻出一沓扔进火盆,对蹲在不远处树根边的雷春龙说:“你去陪大哥唠唠嗑吧,我怕他自己在那越寻思越紧张,万一吓出好歹来我罪过就大了。”
雷春龙吐着烟仰头瞅了瞅车窗里玩手机的司机,又将目光转向她,动都不动弹,似笑非笑道:“嗐,没事,大老爷们儿火气旺能咋的?再说了,你不都给他整家伙事儿了吗,临过来前儿,我还听他放dj版大悲咒了呢,有个心里安慰应该没事。”
说的也是,刘钰闷闷点头,心想:那别针沾了她的血,不管咋说自家的阴魂肯定不会为难司机,外方的死鬼估计也不会。
刚刚从第一捆黄纸中,撇出两张燃着的纸钱时,她就感觉到了那熟悉的阴森森的窥探感。
两张黄纸飞起的一瞬快速聚缩烧成团,继而在半空四分五裂,黑黢黢的纸灰卷杂着零星未烬的火花飘飘忽忽落了地,过了好久好久才彻底散落成尘。
即使肉眼看不见围列在四周的鬼影,刘钰仍能敏感地察觉到它们的一举一动——
虚空中,仿佛有一双双干枯的手,正在争抢着飘入另一个时空的烟火气,随手一抓便是块八毛的零花钱,忙不迭揣进破破烂烂的口袋里,继续猫在她身前身后,瞪起贪婪的白眼仁,直勾勾等待她何时再甩出两张路过钱。
这样想着,刘钰赶忙从火堆抽出四张刚点燃的黄纸扔向一边。如此反复成倍递增,到最后一捆黄纸时,她基本上把三分之二的纸钱都丢在了周围,怕纸钱烧的不够完整,便起身四处寻摸枯枝,实在没找到就垫脚去掐扫在头顶的树枝。
见状,雷春龙也站起来默默走向她,站在她身后按住那根晃了半天都拽不下来的树枝,顺着枝子摸索到一个比较好用力的地方,使劲一拽,“咔嚓”一声树枝便稳稳落在手里。
却不急着递给她,三下五除二摘吧掉多余的杈子,正式拿给她前,他揽着她的肩歪头问:“今天你被带走后,到底发生了啥,也该告诉我了吧?”
刘钰神情淡淡地拿过树枝,在黄纸里好顿杵咕。
徐徐燃起的火苗在她眼里聚散飘摇,聚缩的纸钱就如同一整天压缩而成的经历,烧着烧着,终于灭了散了,留下一地细碎的浮尘。
惊心动魄的一天至此,她忽然打心眼里厌烦疲倦,顺势倚在他肩头长长叹了口气,微微眯起眼睛,挑主要的快速说清楚。
当听到她说“上辈子咱俩欠了岁九一条命,所以这辈子倒血霉”时,雷春龙拧身直面她,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说:“上辈子咋回事谁他妈知道啊!他说啥你就信啥,空口白牙,你能保证他说的就是真的吗?”
她有些发愣,他凛起眉眼接着说:“刘钰,我说过吧,我其实不信这套东西。我为啥不信你也知道,今儿我再说一遍,爹妈也好,别人也好,他们的死不是我们造成的。就拿我爸来说,他不搞破鞋,我妈能让他气死吗?但凡他是个正经人,能找个破鞋当媳妇把自己坑了吗?还有我老舅,哪个逼着他去干作奸犯科的事了?好,就算真是被人逼上梁山的,谁让他当坏人了,谁又让他奸淫掳掠,买凶杀他的亲外甥了?是,贾金玉吹了些耳旁风,可做这些决定的,不都是他自己吗?”
话虽如此,但刘钰深知自家的情况和他那头本质是有区别的,他可以满不在乎表示不信鬼神,她却不能。
从他手里挣脱开来,她蹲下来拆解金元宝的塑料袋,边往火盆里扔纸锭子边头也不抬回道:“那怎么一样呢?我一家老小都供奉狐仙,几百年不曾动摇过,我爷爷,我太爷爷甚至把狐仙看得比命重要,为了我,他们最后连魂都献祭出去了。前世今生这套理论其实我也不信,但我没法不信,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这样,我欠他的总要还给他,哪怕他最后真要我的命,我都要——”
“让他滚!”雷春龙一把拽起她,顺手夺过她手里的树枝扔在脚边,将人狠狠搂进怀里,“你还说你不会看着我死,咋轮到你自个儿张嘴闭嘴这么丧气了?凭啥给他一条命啊,他算个鸡巴!不许给,好好活着,跟哥一起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