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不干了,边踢打边高喊。“等我阿耶醒了,绝饶不了你!”“张良娣你出来!这是杜良娣的院子,人家前脚走,你后脚霸占,你要不要脸,亏不亏心?!”“拾人牙慧,捡人家吃剩的,玩弄鬼蜮伎俩!”真看不出来,这小东西嘴皮子挺厉害,越说越不像话,果儿皱眉要堵他嘴,就见花梨木门咯咯轻响,张良娣走出来,循声望向六郎。“你错了。”她声音很平静,并不是六郎想象中恼羞成怒的样子。“乐水居本来就是我的院子,外头李树是我种的,后头花厅的图纸是我画的,连乐水两个字都是我起的。杜若鸠占鹊巢而不自知,如今是该正本清源。”卿卿凝目注视她。两人相距不过数尺,卿卿甚至能看到她鬓角被汗水濡湿的碎发和眼底密布的红丝。她突然打了个寒颤,轻声问。“……我阿耶会死吗?”张良娣的心情轻松愉快,唇角勾起个漂亮的弧度,摇头笑道,“有我在一日就不会。你说,我是不是比你阿娘好?”今朝此为别,一含凉殿。杨玉叉腰冲着李隆基大声嚷嚷。“你们父子斗法,?把若儿夹在中间干什么?两军交战罪尚且不及内眷,她有什么错?非得逼她自请下堂?莫名其妙家破人亡就够倒霉了!”李隆基一口辣酒呛在嗓子眼儿里,发出沉闷的咳嗽,?摇手断断续续讨饶。“爱妃莫生气,连你都看的明白,?京里还有谁不明白?”“……什么叫连我?”杨玉越发生气。“我是长安百万人里头最笨的?那圣人是什么?专捡下脚料吃?”她咚咚跺脚不依,?李隆基好脾气地笑了又笑,把炸毛猫搂在怀里安抚。“朕是人间真君,身边陪伴的是人间富贵解语花,咱们俩自在逍遥,享用不尽,比三郎两口子受用多了。”“为你,我好几年没见若儿了,?如今她贬成白身,越发见不得!哼,自从得了这个劳什子尊号,行动便受人辖制,远不如阿琦、阿瑞潇洒自在。不如你封阿琦做贵妃,?我得个夫人也就得了,?就住平康坊,排了新曲儿劳动圣人亲自来瞧,多么有趣,?好不好?”“胡闹!”李隆基故作吹胡子瞪眼。杨玉恨得扭过头,“别人都行,?就我不行!非得把我关在这儿!”“不是不肯放你出去,实在是杨钊贪嘴,防不胜防……”李隆基直勾勾盯着杨玉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端起她的下巴问。“还是你想他了?”杨玉骤然起身回头,“我想他干什么?”李隆基呵呵笑,像个打了长久盹儿的老虎刚醒过来。“想也无妨……到底他年轻,你虽不说,朕也知道,如今不及当年多矣。所以你要出宫,自己寻个由头就是。”杨玉心软了,慢慢横他一眼,“出去了,谁夜里给你哼小曲儿?”两人腻在一处嘤嘤嗡嗡说些不为人知的傻话。外头蝉声闹多久,就说了多久,到半晌午终于说得累了,李隆基歇口气才要困觉,忽见杨玉的眼眶说红就红,大滴泪珠挂在睫毛上,楚楚可怜。“当初就是她替我笼络住阿瑁,咱们才能名正言顺在一处。如今她落难,我却无能为力。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她狠狠推攘李隆基,李隆基没法,只得交代底细。“你就放心吧!只要朕不杀她,还有谁敢动她?谁活的不耐烦,不怕三郎屠他全家?!杜氏这样懂事,未免我们父子失和,自请离去,朕简直该大大封赏她。她吃不了亏!相反,三郎要成真佛,非得渡这一道劫,她呢,经过这遭无妄之灾,往后一个皇后之位跑不了。”杨玉张了张口,明显不信。“你说的轻松,到底是杀父之仇,再没人伦也难过去。”李隆基不以为意地笑笑,目光横跨苍穹,蕴含着真龙亘古不变的威权。“天下谁人的死活追究不到帝王身上?所以朕背着千万个杀父之仇吗?怎不见人来向朕寻仇,由得朕活到七老八十,坐拥娇花?”————————乐水居。花木葱茏的庭院里,十来个工匠川流不息,把斩断的树枝、零落的嫩叶和泥土里挖掘出的根系装上独轮车,一车车往外运。短短七八日,乐水居已经面目全非。杜若亲手种下的攀援月季、凌霄、绣球,养了很久才终于有一棵出色的海桐,廊下挂的铃兰,屋里屋外散落的茉莉,一盆盆一簇簇蓝色、白色花球……全被彻底铲除,换成修剪整齐的矮子松与雪松。满眼苍翠的浓绿,把沸腾的夏日镇定下来,显露出一种秩序井然的格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