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谦将手中的拜帖递给了边上已然僵成了一堵肉墙的门房,又躬身作了一揖,这才跟在宁不羡的身后,进了沈家的大门。
沈明昭入狱后,虽说做得很隐蔽,但实际上沈家人一直有在暗暗地往朝中疏通关系,虽不能说将人放出来,但至少看着能不能通融一下,让家人去看望他一下。疏通关系,就得花银子,而且还不是一点。
宁不羡往日挣下的巨富之资,在沈家落败后就成了一块肥肉,谁都知道沈家少夫人手中有银子,敲点时递出去的银两便如同流水一般,还有去无回。最终只能花高价向狱官打听狱中情况,但也只说,圣上有命,暂不准动刑,所以,目前人还算没事。
但,虽说没事,但那毕竟是诏狱,朝廷官员进了那里,就是半只脚迈进了阎王殿,没有圣上的命令,谁也不敢放他。
钱都花到外人头上去了,宁不羡的生意又有大半受了影响,沈家为了节约开支,遣散了不少不必要的仆从,看着,倒是和半年前的毅国公府差不多了。如今因为敬王又复圣宠,国公府重新得势,恢复了往日的兴盛繁华,那些散了猢狲,见那本已倒塌的巨木再度撑起,便也重新聚集,去树下寻求一块隐蔽了。
转过一个回廊,陶谦忽然开口:“我记得数年前当初登门拜访时,这里还有一棵樱桃树。樱桃在京中是稀罕物,如今怎么枯死了?”
宁不羡淡淡道:“种樱桃的人不在了,再加上现在也没人有心思再去看顾一棵树了,所以,就死了。”
“既然如此,那不妨换一个水土更肥沃之地,重新播种,再待生根?”
“我不懂养花种树,陶郎君和我聊这个,我听不懂。”
“没关系,我懂,你若是喜欢,院子里想种什么都可以。”
宁不羡脚步终于一顿,她回转过身盯着他:“你已经装都不打算再装一下了吗?”
“那你为什么要换上洪州时的衣衫?”陶谦望着她那身湖青的裙子,“京城的绣艺远不如江南,水墨竹叶不适合你,头发也还是散着的时候比挽起来好看。”
“我想穿什么就穿什么,难道还需要你来首肯吗?”宁不羡抬眸,“你从前从不这样,如今兄长这是登科之后,做了人上人,连脾气也要向高高在上的士族靠拢了吗?”
“阿羡,你不能不讲道理,你要搬旧情,凭什么不许别人搬?”
“那天晚上我都看见了。”
陶谦嘴角清浅的笑容一僵:“看见什么了?”
“苍州,驿站,两匹马,还需要更多的提示吗?”
“你当时躲在旁边?”
“我又不蠢,我从胡地回来,你不在,我自然会觉得不对劲。”
听她这么说,陶谦苦笑了一声:“所以说到底,你终究是明白我对你不止那虚妄强加的兄妹之情,所以才会这么快发现破绽。”
说完,他忽然一顿。
“那你当时既然发现了,明知道沈明昭要出事了你为什么不……呵。”他笑了一声,“宁姑娘现在已经情根深种到连审时度势都不顾了吗?”
“你今日不也是吗?新科及第,又富甲一方,有的是高门愿意巴结,带着拜帖来沈家,不怕被人家戳脊梁骨吗?”
他含笑:“我说过,只要阿羡愿意嫁给我,我不在意这些。”
她嗤笑一声,伸手将他的手掌按在了自己的腹部上,笑盈盈地问:“这样,你也不介意?”
那一瞬间,她察觉到陶谦的手指不自觉地僵了一下。
“什么时候……算了,你们原先是夫妻,会有……也正常。”他收回手去,并未多少失态,“如果你是担心这个,阿羡,你放心,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会让你们母子享尽这世间所有的荣华富贵,让他平安长大绝不会有丝毫偏驳。”
宁不羡眉梢微挑:“原来……人的变化可以这么大,只是改了籍,入了仕,说话的方式、态度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难怪……自从允许新科考试后,天下学子都对此趋之若鹜。陶谦,你今日来,就是来向我炫耀你身份已然不同往日,再顺带告诉我一声,识相点就赶紧感激涕零地接受你的示好,满足你最后的愿望吗?”
“你为什么这么排斥?明明若是放在几年前……”
“你真的不了解我。我是喜欢荣华富贵,但我喜欢的,是捏在自己手里能够把控的,而不是仰人鼻息被施舍得来的。几年前沈明昭是那个施舍者,所以我厌恶他。如今你要做那个施舍者,我也一样,厌恶你。”
“施舍?”陶谦有些气息不稳地反问了一句。
宁不羡带他进的是正院的一处回廊,这附近没什么人,灵玥得了她的命令,已经将所有人都支走了。
“明知我不愿意,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主动登门逼迫。我夫君前日入狱,你今日上门,明日我在京中就会声名狼藉,到时沈家不容我,宁家不认我,我走投无路,就只能去依附于你。你敢说,你上门之前,抱着的不是这样的心吗?陶谦,我说过无数次,我们是同一类人,你想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既然是一样的人,那你就该知道你现在应该选我而不是在沈家替那个阶下囚守贞!”陶谦难得动怒,径直拽住了她一截衣袖,“阿羡!你在洪州时,不是没有对我动过心,不是吗?!”
“……”宁不羡闭了闭眼,开口道,“我若是早知道今日你会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那么……我很后悔,当日资助落魄时的你,后悔在陶家时偷船出海救下即将翻船葬身鱼腹的你,也后悔为你受廷杖,救下差点重伤不治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