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负手望着湖面,并指指了指竞食的金鱼,“游鱼果腹乃是天性,隐匿于湖底没关系,一碗鱼食倒进去,多少肮脏垢浊便都可示于人前了。”
“所以殿下要等待时机,将傅绫春一举推到众人眼前。”
赵弦道是,眯了眯眼,见廊子下一小内侍脚步匆匆而来,问道:“何事?”
小内侍叉着手,稳重道:“殿下,前两日落了些雨,方才传来消息,说是先帝陵寝前的长生碑塌了一小块,禁中大怒,已经明旨将工部侍郎方文清打入了司狱。”
端王怔了怔,随即抚掌大赞,啪啪拍了四五下,这才话道:“武安侯啊!武安侯!实在是老谋深算,竟为了太子大婚,能想出这种办法来,真是令人佩服。”可下一刻,寒眸一沉,同一旁长随道,“去告知王妃,本王的计划可以施行了,让她做好准备。”
连绵雨作,整整下了两日,后来倒是停了,只是仍旧阴沉着,恍若半空中结了张硕大的蛛网。今日终于彻底放晴,四下阴冷的霉味一点点被驱散,少甯让下人将被子拿到外面晾晒,又开窗换气。
午后暖阳融融,她让人在廊庑下摆了醉翁椅,坐在上面打盹,再过些日子秋老虎便要闹起来了,这样和风正暖的时候晒一日少一日,少甯珍惜得紧。突然额心一凉,锦帕下一对青葱似的眉毛微微蹙起,掀了帕子下来,便看到程之衍那张如剑锋般的面容,琼玉堆起来的一张脸,此刻裹着沉沉的冷意,少甯不由一惊,忙坐起身,“是发生什么事吗?”
他一怔,正是上差的时辰,平日里也没见他这么早回来的,无怪乎她有此一问,扶着她慢慢躺好,让下人抱过来一张小杌,坐到她对面,道:“是有点事,我慢慢说与你听,你听了莫要心焦。”
朝堂这两日都是事,少甯身处内宅多少也听了几句,又看他肃着眉眼,不由也跟着紧张起来,“你说。”
程之衍缓声:“昨日黄昏,先帝陵寝外的长生碑坍塌,官家震怒,已下令将工部侍郎方文清打入了司狱。大晔素有为故去长辈立长生碑的习惯,你也知道,为的便是得求先人遗泽,以惠及后人,说白了,就是为了后代绵延顺遂罢了。长生碑坍塌后,官家即遣人去了帝陵,可待匠人合力将那石头搬离了地面,这才看到长生碑下面用来垫基的大石上竟显出字来。”
少甯攥紧了手指,“是武安侯的手笔?”
程之衍说是,“可这种事,没法细查,那是先帝的陵寝,究竟是先帝昭示还是小人作祟,连官家都不敢擅断。消息传入禁中的同时,也在市井传扬开来,除了长生碑的特有意义,还因那石头下面的断层隐约露出了两个字。”他看着她,轻声念道,“是‘嗣’和‘昌’这两个字,虽然只是与这两个字略相像一些,但却在朝中上下引发了激烈的争吵,有一多半人都相信这就是先帝的昭示,是想要让太子早日大婚,以绵延后嗣。”
其实,那一多半人未必看不出这里面的门道,不过是顾忌着天家,不能说不信罢了。余下不用多说,少甯也明白过来,“太子想逼官家为他赐婚?”
程之衍点点头,“我近日常出入禁中,瞧着官家对太子态度似乎变了许多。”说到这,倒是让他想起另一桩事来,今日下朝后,他要去寻庞统,正碰到江问行自西华门过,却不是外出,而是入内,见到他,神色有些闪躲。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穿夹灰的布衣布裤,手提大红酸枝木药箱,看样子是个郎中。
江问行能带人入宫,自是得了官家首肯,可官家若有不适,为何不宣太医诊治,反倒要从外面寻那些坐馆的大夫?
少甯见他发呆,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你继续呀!”
程之衍回过神,继续道:“赵昌的太子之位,本就得益于外祖家的军功,当日官家初初御极,为保西北安稳,只能让武安侯执掌军务,那时候的太子于谢家来说,是皇恩也是牵制,可目下四海升平,朝纲稳固,西北也遵官家之意,谢家旧部全部被打乱,又重组,谢家之势已经大不如前了。”
“所以现在防的是他们会狗急跳墙!”
“所以不如以退为进,来一招请君入瓮。”
少甯觑着他的脸色,“你做了什么安排?”
程之衍道:“过两日,我会使人具本上奏。”他看了少甯一眼,握紧她的手,“届时,我大概会被停职,也许还会在殿前司关上几日。”
少甯一惊,“你是要自污?”
程之衍道:“只有我先退下来,那些暗涌才能冒出头来”
少甯抱住他的脖子说不行,“这太冒险了,我不准,亲王之尊,只要不是谋反,不会出什么变数,你既然说了会进司狱,多半是要在这上面踅摸,我不准。”
程之衍早料到了她的反应,回抱她。小娘子身条柔软,如新草和韧枝,发间依稀传来清香,潆绕在他鼻尖,这香味让他安宁,“菀菀,我会提前同庞统打好招呼,只在里面待几日便好。”
她说不成,抚在他肩头,“你那么爱干净,又活得讲究,哪里能去那种地方?再说了,便算是你进去了,就能保证谢家一定会做什么吗?万一他们一直静默,你难道要在里面待上几个月甚至几年吗?”
程之衍将她抱过来,双手环在她腰间,“武安侯是太子的胆,而太子德行不端,这么大的把柄,端王不会不出手,届时谢家必不会乖乖就范,我担着燕京防卫,他们总会有顾忌,若是我入了司狱,他们唯一的顾虑也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