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甯抬眸,便见程立雪眼角嫣红,眸色躲闪着,“可他他不行,刚开始只是发脾气,可又顾忌着名声,不能砸东西,便将气都撒到我们身上来。”
少甯问道:“那严奉仪肚子里的孩子是”
程立雪苦笑,“大约是前朝有了变故,那阵子殿下特别想要一个孩子,哪怕是庶出的也好。”
少甯记起来了,前段时间端王的庶长子刚出生,太子大约是察觉到了危机。
“他不能人事,左思右想,想出了个办法来,便是让我们侍寝之人,由里到外都换上小内侍的衣服,趴在床上,脸上、颈子都盖上巾子,看不到我们的脸,便能成事。”
程立雪觉得羞辱,突然捂住了脸,“可后来这个法子也不成了,他又想到了新的办法,便是将我们同面嫩的小内侍放到一处,他先与那些小太监交媾再同我们行事”
少甯胸腔里翻涌,一阵阵往上作呕,程立雪再不敢往下多说,只慢慢为她捋着后背,“不说了,不说了。”
少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所以严奉仪肚子里的孩子,她其实根本不想要,对吗?”
程立雪泪水在框子里打转,重重点了点头。
少甯明白了,方才她虽是故意引导皇后怀疑那小严娘子,但此刻却觉得,只怕那名手上有烧疤的小内侍,是大严娘子自己的手笔也未可知。
少甯吐了一阵,终于松快几分,一个人泱泱地崴在圈椅中,像是喃喃自语,“那位小严娘子呢?她可曾有过这种经历?”
程立雪说有,“但她不在乎,只要能怀上殿下子嗣,即便受辱,她也愿意。”她呆呆望着窗外,这东宫如今对她来说,再不是富贵窝,而是牢笼,“我这辈子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走出这里。”
“若要走出这里,除非太子不是太子了。”少甯凛声道。
程立锦回来后,三人又坐了会儿,皇后身边的掌令便来了,宣布了结果,果然同少甯猜测吻合,那名掌心有疤的小内侍,是名宫婢,是严奉仪自己的人。只是有一点,她暗中也曾与小严氏接触。这倒是料错了,好在宫中从来不缺让人招供的法子,十几个嬷嬷轮流掌捆,不出一炷香她顶着猪头脸同掌令招认了,她实则是暗中受了小严氏指使,这才推了程立雪下花台。
所以,这其实也是最合乎常理的判断,大严氏是受害者,抓到了她的宫婢,自然是被人收买了,毕竟没有人会害自己的骨肉,可少甯了解了太子为人,不得不多想想。
“单是这样看,确实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既毁了大严氏,又能趁机将你踩下去,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少甯缓缓道,“严奉仪出自严氏,又是嫡支中的嫡出,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金尊玉贵地养大,因受辱,连对腹中骨肉都有了弃念,可见是个敏感而又刚烈的女子,如何会在这种心潮翻涌之时邀你去园子里逛?”
程立雪:“我也觉得奇怪,她一上来便说了孩子的事,便算同我再交好,这宫中防人之心不可无,对我也太不设防了些。”
“正是这个道理,再说若只是为了倾诉,哪里不能说话?”就怕是故作坦诚,内里却有别的图谋。迤逦的洞窗半开,少甯抬眸望去,见廊子那头处置得差不多了,便道:“咱们出去瞧瞧。”
说来也是奇怪,早先在程宅,程立雪只知这位表妹性子柔善,是个可让人拿捏的面人,不过因仗着老夫人和那张颠倒众生的脸,这才引了大家关注。如今风水轮转,轮到自己站在了低洼处,再看她时却发现需要仰起头了。
往日从来没被自己放在心上的人,一下子竟成了自己的主心骨,抬眸端凝,见人还是那么个小人儿,却有了侵掠如火,不动如山的高华韵度,静静站起的瞬间,带起一截衣袖翻飞,从容舒宁。单是让人看着,便觉心生敬畏。
她也站起来,说好,左右也是有人为自己撑起了腰杆,外面那些豺狼也有了会一会的勇气。
廊子上很快乱起来,小严娘子被人绑着从厅前过,与少甯擦肩时,眸中恨意滔天,只是口中被塞了布团,吭哧吭哧几句,嗡嗡的,想来是在骂她吧!可少甯只睇了一眼便转过头,权当狗吠罢了!她作茧自受,又能怪得了谁呢?
小严娘子被押走后,便轮到了她宫里那些婢女和内侍,他们被罚得最重,皇后娘娘想来定是恨极了,少甯尚在东宫,便下令将这些宫婢们个个送入掖廷受刑。助桀为虐,知情不报,这是作为皇后失去第一个嫡孙的雷霆之怒,有牵连者,皆无法逃脱。因个个口齿受阻,嚎啕的呜咽声泄出,东宫俨然成了炼狱一般的存在。
既然事情调查清楚了,程娘子这边自然少不得要安抚几句,皇后身边的掌令是一贯的圆融周到,叉着手微笑,仿若之前的横眉冷目都成了云烟萧索,“多亏了王妃娘娘提醒,才能让真正的凶手伏法。”恭维几句,又转向程立雪,放低了姿态笑说,“实在是奴婢愚笨,事情查得不清不楚,便报到了皇后娘娘跟前,连累奉仪娘娘被怀疑,受了天大的委屈,方才中宫已经示下,让奴婢带来一斛东珠,是属国早先上贡的贡品,拿来给您压压惊。”言罢,招了招手,身后捧着螺钿漆雕梅花纹匣子的宫婢上得前来,轻扣匣钥,见华珠繁密,颗颗饱满,个个比若鸽子蛋般大小,流光剔透间,连捧着它的人都变得濯濯耀目起来。
程立雪站出来受礼,俯下身堪堪纳了个福,再让身后的康嬷嬷将东西接过来,垂着眼睛道:“臣妾多谢皇后娘娘赏赐。”说完,端手而立,再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