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令本以为她还会借机说些什么。中宫恩赐,是多大的荣耀,怎么也要赞两句东珠华美,或是干脆恸哭一番,请求皇后娘娘对小严娘子加以重重惩治,为自己做主。
可这程奉仪什么都没有说,淡淡的,脸上喜怒难辨。见她无话,讪讪笑了笑,便转至少甯处来,福了福身,清脆道:“搅了王妃同奉仪的相聚,实在罪过,今日是不成了,但皇后娘娘下了口谕,十日后是秋夕节,可恩准程娘子回家探亲,届时也好与亲人好好相聚一番。”
这却是无上的恩典了,历朝历代,一旦入了宫门,想再回家,少说也要熬到妃位或贵妃位,才能经由皇后或官家同意,回府探亲。可即便是贵妃,一年中也只能回家一两次。程立雪一个小小奉仪,却得了这份恩典,想来也是对今日受辱的补偿。
脸上终于浮起笑来,这次的感谢多了几分真心,“臣妾多谢皇后娘娘。”
少甯也同谢,两人行完礼,少甯便朝那掌令道:“严奉仪痛失爱子实在可怜,方才我在室内听着,也是对她心疼难忍,想是自己也有了身孕,最听不得这种事。”又叹口气,徐徐道,“不知目下娘子可醒了?”
掌令说醒了,神情惘惘的,“命是保住了,但人却还没有还魂,想来要好长一段日子才能恢复了。”
少甯露出惋惜之色来,“竟是这样。实在可怜,不知可否劳烦掌令代我问一声皇后娘娘,容我进去探望探望可好?”
掌令本想绕过这茬,正是混乱的时候,东宫内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宜传出去,可又不能下令让人封死严奉仪的院子,不然传出去,全燕京的人更要疑心大涨,沉了沉眉,叉手道:“王妃宽厚,来之前娘娘也有吩咐过,若严奉仪醒过来,一概事便由她自己做主,两位不若到她宫门前,让宫人进去问问,若她此刻愿意见二位,无需同皇后娘娘再请命,进去相见便是了。”
少甯致谢,见掌令带着人往宫外去了,这才转身同程立雪说话,“让康嬷嬷陪着阿锦在外面等,你我二人一道去见见她。”
程立雪看了一眼她的肚子,迟疑道:“还是我自己进去吧!莫再冲撞了你。”有些事她也想不清楚,要进去问一问才能安心。怀孕之人最怕见血,且严奉仪今日流的又是丧子之血,意头实在不好,程立雪不免踌躇。
少甯看着她,心里叹息一声,这大表姐在深宫不过半年,竟变得也会为他人着想了,想来宫禁深深,确实是能磋磨人的性子,她道:“再不愿意让他见血,也见到了。”慢慢抚着肚皮外的秋衫,垂目柔声,“只有见识过最厉害的鬼蜮疾风,生出来后,才能笑迎八方。这世上刀枪冷箭难防,让他在肚子里便好好瞧个清楚,该学的学会,总比到时候生出个软蛋来好。”
她那样和顺斯文的性子,说起粗话来,竟一点不知道避讳,直说得两个小姐妹连同身后的宫婢婆子直眉愣眼的,看她的眼睛,个个溢出清光来,仿若她的脑门上镀了一圈天神的圣光一般。
她说罢,转身便往廊子那头去了。身后的程立雪呆了呆,这才抬脚跟上,而程立锦险些抚掌大赞,阿嫂就是阿嫂,越来越有亲王妃的威仪了!
到了廊下,嬷嬷站在门边掖泪,见到二人垂首纳福,“宁王妃安!程娘子安!”
少甯端着手开门见山:“我二人有些话想同严奉仪说,不知可否为我们通报一声?”
她的身份在这,嬷嬷自然不敢拿乔,软声让二人稍待,哈了哈腰,便往内室来,推开门,往内走了几步,见朦胧纱帐中影影绰绰伸出一管玉臂来,藕段似的清肌,隐隐泛出青阴的泽光,她上前掀开帐子,将手臂拢回锦被中,严奉仪苍白似纸的脸露了出来,喃声叫:“嬷嬷?”
她说是奴婢,将帐绳挂到金银钩上,在她耳边轻声道:“娘子,宁王妃同程娘子在外面,想同您说说话,不知”
严奉仪一双空洞的眸子怔怔望向帐顶,迟疑了片刻,像是很艰难才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呼吸急促,眸中裹泪,人也跟着轻颤起来,将自小伺候她到大的老嬷嬷吓了一跳,俯下身来慢慢为她顺气,“娘子,不见就不见了,咱们谁都不见了。”
哪知严奉仪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冰魂似的指尖抽动着,眸子一层薄薄的水雾,“见,我见,嬷嬷你去请她们进来。”
嬷嬷道:“娘子方小产,身上没有力气”她自然不想让外人这时候打扰自家姑娘,可那位是宗妇,她不敢私下做主,这才进来通报。看着自家娘子脸色煞白,心跟着疼得难受,“左右是小严氏害的她们,同咱们不相干,还是让奴婢想办法出去打发了她们,您也能睡个安稳觉。”
她却摇头,“不,我欠程奉仪一个解释,不能不见,不然心下难安,嬷嬷你自去请人吧!”
嬷嬷无可奈何,出来后传了严奉仪的话,二人被引进内室,少甯一眼便望见了翠羽烟纱帐子里孱弱皙白的少女。她先同少甯招呼,细细的嗓音里裹着颤动,“是宁王妃殿下,请恕我无状,不能起身行礼了。”又看向她后面,“程娘子也来了?”
双方简单问候过,少甯坐到了床边。静静看了她片刻,道:“娘子可好些了?”
严奉仪却没接这话,打量少甯两眼,目光又转至她身后,突然歉然道:“是我对不住你!”
程立雪一噤。
见她发呆,还是少甯先接了话,“奉仪娘子是要道歉,鉴于您的默许,险些害了我表姐一条小命不算,还要搭上我们程家所有女眷的声誉,若非您此刻正在受苦,这份公道说什么我也要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