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免惊动城中百姓,闹得人心惶惶,顾书哲命衙差两人一队同行办事,若遇到询问原因的,就对外称是太医署为开春防范疫病所为,其余半个字都不得多提。
景司忆与景夙一道用的午膳,有李庆祥在旁布菜,温离得空也去用了膳食,宫里的饭菜自是不错,温离却没吃进几口,觉得不如家中的饭菜香,食之无味。
皇帝用膳是有讲究,自然不会和平常人家那般图个温饱便行。温离借着皇帝午膳的空当在殿的四处走走,他肯定自己失忆前在宫中待过一段日子,否则他怎么会知道永延殿去御书房的路。
温离望着雕梁画栋的长廊无尽延伸,成列的禁军披着铠甲雨中巡逻,列首的禁军发现温离杵在廊下看着他们,眼神倏地警觉正要上前查问,睹见温离腰带系有宫牌,便定住了脚步只是远远点了个头,转向别处巡逻去了。
温离自是晓得为何,宫牌之物贵重,可以自由出入皇城,本不该系在腰间等过于醒目的地方,但温离着实没办法,他进宫是接到皇帝密诏,故而需得时刻戴着面具示人,不可暴露身份。
既是密诏,宫中突然多出一个不以真面目待人的近卫,免不了被禁军或者是皇城走动的宫婢叫停查问的,如此挂着宫牌可以少去那一步三问的麻烦。
温离回去时,收拾残羹冷炙的宫婢说皇帝已回永延殿小憩,让他去殿外候着,他俄然记起偏殿还有个小丫头。
温离先回了偏殿,宫婢守在外头给温离行了礼。偏殿门是敞开的,阿闫萝仍坐在原处,只是此刻已经伏案睡着了,案头还摆着吃剩的饭菜,盘中的浮油结成了细微的乳白色,凉了许久了。
温离找来氅衣披在这副小身板上,自个端着冷炙走到殿外交给宫婢,他轻轻掩上殿门,放低了声问:“我离开后,她有去哪吗?”
宫婢说:“回大人,您出门后这位小姑娘便不曾走动过。”
“知道了,”温离望了眼天空,估摸着时辰道:“我去皇上那了,你们继续盯着,莫给她在正阳宫中乱跑,以免冲撞贵人。”
“唯。”
御花园内春色染园,有几株桃花已然悄无声息地绽放,似乎是东风压着枝头,催的。李庆祥在皇帝身旁打着伞,温离在前边撇开乱张的枝头。
温离听见了远方古寺的钟声穿透和风细雨传来,与湖心亭当日所闻的清远之声,虚无缥缈的错觉更仿若来自天上。
景司忆小憩之后,习惯抱着古琴寻觅个安静处拨弦,待钟声响过三下,说:“是清安寺,离皇城最近的一处寺庙。”
温离听着钟声大概能分辨寺庙的方位,不想竟有古寺离皇城这般近,他顺着话不禁问:“为何会建在皇城附近?”
温离才问完话,李庆祥拿宽袖掩着面干咳了两声,温离剎那便懂这事不能问,怕是里边有什么不好提的忌讳。
景司忆看李庆祥如此谨小慎微,和煦地笑了笑,说:“百年前崇光帝所建,若说何故,你可以去查南晋史册,就在御书房里,往后朕批阅奏折时,你挑几本书籍来看也是恩许的。”
李庆祥也随之一笑,温离行了礼谢恩。
亭台外春雨如斯,景司忆拨了几声弦,温离背靠着红柱听见弦鸣远去,景司忆道:“附离信佛吗?”
“不信,”温离不明景司忆怎会突然有此一问,不过他还是诚实地回答了,他的确不信佛,“卑职斗胆问陛下,陛下信佛吗?”
李庆祥在生炉火煮茶,摆弄茶器的手不由颠了下。
“信,儒、道、佛三教朕都信。”景司忆指腹抚于琴弦,“真正安于民,利于民,施于民,者。朕皆信。”
温离摆正身姿,瞧着远处的新绿道:“卑职明白了。”
景司忆抬眸看温离一眼,问:“你为何不信佛?”
温离心中寻着理由,浮现的却全是占据他身心的人,他莞尔道:“兴许卑职,所信非神。”
雨停了,这阴霾的天还是没有放晴的意思,趁着短暂的休雨,四人策马赶了一日的路,夜里在县中的客栈落脚。
梅鹤卿泡了热水澡,用过晚膳,又吩咐小二照顾好马厩中的几匹马,第二日备些干粮和水,交代完需要置办的事,才躺下养精蓄锐。
深夜又下起了雨,和昨夜的雨同样大,砸在窗户纸上仿佛要戳出拇指般大小的洞来。梅鹤卿听着雨声,阖上眼了,却是睡不着。
翌日清晨,沙月端着洗漱的温水敲了梅鹤卿的房门,梅鹤卿此时已经起身换上了衣袍,面色透着倦意,心里念着人两夜都没休息好。
“主子,似乎是京城出事了。”沙月端着热茶,立在梅鹤卿身旁小声道。
梅鹤卿拧掉帕子的水,抹了一把脸说:“怎么回事?”
“我今早下楼出去采办蓑衣,路上碰见了几次京兆府的衙差,”沙月把茶水端给梅鹤卿,“我见他们从药铺里头出来,不知他们在查什么?”
“我装作买药的和老板套了话,说是来查近日就诊记录的,别的一概不清楚。”
梅鹤卿洗漱干净,接过茶清了口齿残留的盐渍,道:“你说的没错,是出事了。”
“应该是皇帝知晓了阆苑刺客一事,那刺客现在估计是死了,所以皇帝想着要治好同刺客一块的姑娘。”梅鹤卿搁了茶杯,拿过沙月递来的帕子抹了嘴,“又担心这怪疾生得蹊跷,想沿京城周边的县乡查一查,探探有没有其他百姓也身患此疾的。”
梅鹤卿将帕子掷进适才用过那盘温水里,眸光逐渐凝重地说:“此次倘若是皇帝多虑了,便是最好的结果。如若不是,京城开春便有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