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砾抵着背,细密的痛如针扎,他的呼吸声如同短促叹息,气力耗尽前,言栀紧抓黄沙,低哑喃喃:“言倾澜,言倾澜。”
他孤身来到沧海东岸。
落难迷惘的人来到沧海东岸长呼神女的名字,神女便会前来救他于危难,替其解惑。
言栀缓缓合上沉重的双眸,瞬息跌入梦境。
旧友
齐建国元年,礼部方呈上拟定的年号,魏煦昭草草望了一眼,捡了个“乾元”出来,随即安排好一切事宜,该封的封,该赏的一样不落。
魏籍立在长信宫中看着内侍们鱼贯而入,暗暗松了口气,皇后的册宝已然放在凤座上,言倾澜吩咐侍女放入阁中,悠然从容,而沁雪宫的飞檐近在眼前,那边是同样的热闹,只不过是多了圣驾光顾罢了。
但好在,魏煦昭没有违背约定。
在魏籍的记忆中,就从未摆脱过徐氏与她的一双子女,自他四岁被言倾澜抱进南厉大营,徐慕情如一尊陶俑站在父王身旁,温柔似水,一言不发。
“快去拜见父皇,去见见你长姐。”言倾澜将魏籍稳稳放在地上,指了指徐慕情身旁的女孩。
我才不要见她,魏籍心想着,沖魏煦昭一丝不茍磕了个头。
“籍儿,这也是你的母亲,叫娘。”魏煦昭爱怜抚摸自己的脑袋,另一只粗糙大手却将自己推向身旁美妇。
这不是我娘,我娘在后头站着,魏籍默不作声,仰首却只瞧见徐慕情的金簪,一副雍容华美模样,倒比言倾澜更配得上嫡室尊荣。
“籍儿的娘亲在身后呢,您惯会说笑。”徐慕情擡袖遮掩笑颜,与言倾澜见了礼。
世人皆知,魏煦昭无妻无妾,却有两位女子跟在身旁,为他生儿育女。据传,魏煦昭早在幼时便与徐家姑娘定了亲,而后来上阵拼杀,又遇言氏女,似干柴烈火,你侬我侬,言倾澜至室中安养时方知他身后早有他人,虽心有不快,却未曾言他。
大抵是愧怍作祟,魏煦昭不愿分嫡庶,再不提嫁娶之事,而底下人也便都唤她二人为夫人。
魏籍随言倾澜回了帐子,满心不悦,却见言倾澜跪坐案前执笔丹青,一丝不茍的动作却隐隐透着焦灼。
“娘亲,打了胜仗,您会是皇后吗?”魏籍话音软软,一派单纯。
殊不知这句话他整整问了八年,方才得到答案。
那是胜利前夕,奴仆们都在準备回新都后的大小事宜了,魏籍此时年纪稍长,但不及魏阶,她已然首战告捷,同赵氏子整日奔驰于沙场之上,好不快活。但他也不及魏邤,整日被魏煦昭抱在怀中,团子似的人咿咿呀呀叫着,而魏煦昭的舐犊情深尽数落在这一人之身,想必往后是要当太子。
“娘,”魏籍来到枯坐案前的言倾澜身旁,跪下看她绘制那副画了几百次的沧海,“父王胜了。”
言倾澜搁下笔,微笑带着几分哀愁,“胜了便好。”每每魏煦昭困顿,皆是言倾澜的妙计化解,如今收複失地,她功不可没。
魏籍煞有介事地略带愁肠,说道:“奴仆们不知好歹,都说回都城后父王会封徐夫人为嫡母亲可有耳闻?”
谁知言倾澜漠不关心,“徐姐姐与他早有婚约,如此也是情理之中。只要你父王眷念旧情,不会亏待你我二人。”
“娘亲不想为后吗?”魏籍问。
言倾澜长长叹息,脸色逐渐晦暗,“只要你父王疼爱你我便足够了,你父王一生戎马为伴,是捡来的这条命,娘亲不求其他,只求他安然无恙,长乐一世,做不做皇后又有什麽关系?”
魏籍的双眼那时也灰暗下去,却又映射出无声痛楚,他拂袖起身,立在帐外望着静谧夜空。
娘亲不愿当皇后,我又怎麽当太子?
忽地听见几声咳嗽,魏籍侧首望不远处的帐子,徐慕情捂着胸口,侍女扶她进去歇息。徐夫人身子弱,受了风便要气喘咳嗽,三天前还咯了血,父王受惊,在她榻前伺候了整整两夜。
魏籍的负气的眸跃出清亮火光,他不自觉笑出声,随即迈入呼啸寒风,去玩弄他豢养在铁笼中的兔子。
据说南厉有许多剧毒之物,三天前他偶然在山间遇见一位年轻道士,他自说姓戚,将手中毒花赠与自己,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蹤,而如今正是自己将毒花投入徐慕情膳食中的第三日。
她日子不多了,魏邤要没有娘亲了,魏籍想到此便不由欣喜,难捱,笑发了抖,兔子被他捏断了脖子,僵直躺在草地上。
自那日后,父王重金求药,四处奔波,最终都无果而终,日日叹息。
身为人子,便该为父王解忧,魏籍奔波几日,却不想落了风寒与伤痛,踉踉跄跄地跪在魏煦昭跟前。
“父、父王,儿臣走遍南厉,受高人指点,寻到了法子救徐夫人。”汗水顺着魏籍的脸汩汩淌下,他显然是病的不轻。
魏煦昭慌忙起身,蹲在儿子身旁,捧着魏籍的脸庞问:“什麽法子?”他从未如此怜爱过这个儿子。
魏籍惨笑一声,流下泪水:“那位高人说,母亲是沧海神女,以神女血肉供养夫人,毒便可解。”
“荒谬!”魏煦昭痛骂道,霎时间,偌大的帐子只剩炉火声响,万籁俱寂。良久,魏煦昭摇摇晃晃扶住魏籍双肩,沉声问:“高人为谁?”
魏籍仰首望着父亲灰暗脸庞,抽噎道:“高人孟黎书。”
“碎云先生?”魏煦昭恍惚片刻,随即大骇,“你遇见了碎云先生?籍儿,你去请他过来,父王、父王重重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