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段竹翕,钱酣这才甩了把汗,胸腔微微起伏着,他坐在言栀身旁,看他气定神閑地喝着茶。
“公子可真是为难小的,小的一介菜农,怎麽演得来这神医?”钱酣微微喘着气,看着言栀道。
言栀闻着茶香,道:“何须自贬?你演得不错。”
“好在圆象从小钻研医术,小人多少会些说辞,那郎中方才与小的说的,小人也能听懂记得。”钱酣讪笑着看着言栀,等待他的回应。
言栀道:“让你弟弟準备準备,届时我会派人去接他,那郎中是前朝御医子孙,你弟弟跟着他一同去池照,定能学会许多东西,往后再由这位郎中与我举荐给东宫也是意中事。”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钱酣笑得合不拢嘴,言栀不愿再看到他,挥了挥手,打发他下去。
石桌上是放凉的茶水,言栀在院中坐了许久,忍受着蚀骨的寒,却告诉自己天已渐暖,只不过是无人替他温茶热酒,劝他远淩寒罢了,直到三日后的清晨,那日的寒风呼啸,言栀走在廊下恍若要被风雪撕走,他看着飞至窗前的信鸽,不知它是如何从狂风中赶到他的身边的,信上说,林随意已然追上了江潜,让他宽心。
他俩一同赶往比裕都还要寒冷数倍的夔州,言栀如何宽心?
徐让尘出了雍王府,吐出一口浊气,他去鹤颐楼买了些酒菜,凭着记忆,向城外谢疏林所葬之处去。
谢疏林没有被谢闻枝葬在府中的花海之下,而是葬去了城外,城外有一片园子,里头葬了近乎百人,皆是曾经同谢氏一起征战过的兵卒,最前头的两块墓碑,一块刻着谢疏林,一块刻着谢闻枝,他们俩的碑面向西北方,那是他们父母殒命的地方——羌州,破燕城。
燕子飞不过破燕,谢氏再寻不到回家的路。
他们辗转在战乱中近乎百年,早已忘了自己家在何处,谢闻枝将忠心的手下埋在此处,也将自己的弟弟葬在此处,给这儿取了个名,叫做归园。
徐让尘将酒菜一一摆在了谢疏林的墓前,都是他生前最爱吃的菜,鹤颐楼的老板含泪报出谢疏林的喜好时,徐让尘头一回觉得这个唯金是从的俗人也有些真情。
谢疏林不大喝酒,他将淡酒洒在地上,沖着他身后的归园一衆石碑道:“这是你们的二公子,生前没受过罪,往后在下面,也莫要让他再受苦受累了。”
说完,他又磕了个响头。他对谢疏林的愧疚,这辈子也难以抹去。
看夕阳逐渐西沉,徐让尘才收拾好了碗筷,回到裕都城中,他向着徐愈的私宅而去,他已然许久没有去伺候这个养育他如亲子的父亲了。
徐府的门掩得紧紧实实,他轻车熟路地绕去侧门而入,不见小厮,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徐让尘大骇,向后院狂奔而去,看到眼前的景象后倏然止住了脚步。
后院一片平静,阒然之下,徐让尘仰首望见了溅血的门柱,泥与雪,压着淡淡的血色,清冽中带着腥,他颤抖着向前一步,突感脚下异物凸起,他用马靴轻轻撇去残雪,露出了一只冻僵的手臂。
徐让尘大惊着后退,他有些站不稳了,死死扶着墙壁,咽喉处的血管止不住地跳动着,一阵头晕目眩,他踉踉跄跄向前挪步。
“爹、爹!”他嘶哑着喊,可惜无人回应,扶着墙壁的手黏黏的,额头直冒冷汗。
忽然,一张纸飘到了他的脚边,他站在大敞的房门前紧紧抓着那单薄纸片,徐让尘的指节也发白了,心髒狂跳,好似要炸裂一般,他颤动着无法说话,眼神却好像要将那纸片焚毁一般。
言栀带走了他的父亲。
拷问
天越发寒了,大牢不见光,唯有眼前火烛惺忪摇晃。手腕上的铁铐冰冷,刺痛徐愈的骨头。
他已经很老了。
“徐愈本姓房,与贵妃之妹,徐家二娘成婚,是入赘后改的姓。”谢闻枝翻着青梧递来的册子,手指轻叩上头的文字,“他本是暄州人士,后几经波折,举家迁往宜州海城,徐老将军对他青眼有加,这才将女儿指给了他,能得老将军垂青的人多少是有些本事在身的,你还得谨慎为上。”
言栀撑着下巴,笑容乖戾:“入赘?是郎有情妾有意,还是徐老将军乱点鸳鸯谱?”
谢闻枝合上册子,道:“据说,徐慕见与他举案齐眉,感情甚笃。”
徐愈大儒,虽入赘将门,却鲜少见那刀枪剑戟,更不必说入大狱了。他偷偷看一眼二人摇晃的身影,刑具烙铁折射森寒的光,一阵轻微的战栗就蔓延他全身。
却听言栀哼出一声笑,他放下腿,径直向牢房走去,推拉铁门的响动惊动他,发出低沉慌乱的呜咽。
言栀蔑笑道:“房大人害怕?”
徐愈涣散的眼神可算晃到了言栀的脸上,他动动指节,道:“房房?”
“房大人当真是贵人多忘事,竟将自己的名姓也给忘了。”言栀坐在了事先準备好的太师椅上,而谢闻枝此时也跟了进来,在他身旁落座。
徐愈歪斜着脑袋,咽了口唾沫:“你是谁?”
“不认识我,难不成还不认识谢大人麽?”言栀搓撚手指,将目光缓缓偏离。
“谢、谢闻枝?”徐愈强将脑袋擡起,眸光一闪,狠狠盯着谢闻枝道:“奸佞小儿!迷惑陛下也就作罢,现竟敢绑架朝廷要员,你不怕陛下降罪麽!”
谢闻枝只是平静坐着,不为所动。
“你”
“徐大人既不愿姓房,那便不姓便是。”言栀抢过话来,端着烛台,探身将脚边的火炉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