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相对而坐,开门见山的却是段竹翕。
“公子唤我前来,可是有什麽吩咐?”段竹翕还是敬重他与江潜的,纵使江潜如今落魄,远走他乡,但他却拿出十足的耐心来面对素来骄纵惯了的言栀。
言栀如今要比从前温和恭良多了,“令堂的病如何了?”他问。
段竹翕恭敬道:“已然好了许多,如今也能下榻行走,段某多谢公子大恩。”
“我不曾亲自上门拜访,本是失了礼数,还请你莫怪。”言栀略略一笑,又道:“正好今日给你母亲诊治的钱大夫在我府上伺候汤药,不妨让他前来,你也好将病症听个详细?”
段竹翕眸光微亮,问:“可以吗?”
“怎麽不可?”言栀温和道,他招手唤来小厮,“去将钱大夫请来。”
“是。”小厮得了令便赶忙离去,不久,他携着一位大腹便便之人赶至言栀身旁。
钱酣的身上还带着草药味,他向言栀躬身行礼,又沖段竹翕抱拳,后者忙将他扶起。
段竹翕虽惊讶于他的体态,但嗅到他身上隐约的草药气,又想到自己母亲好转的病症,还是向钱酣盈盈拜去:“多谢钱大夫救命之恩!”
言栀在旁抱着猫儿,道:“让林近侍约你出来,就是想着今日钱大夫好不容易抽出了空,有工夫与你谈谈令堂病症,至于其他,林随意又是以何理由约你出来,便无关紧要了。”
段竹翕颇为动容,向言栀道谢。
钱酣在一旁落座,拿出了卷在袖中的脉案,展于段竹翕面前,道:“你我虽是第一次见,但我已然见过令堂许多次了,大人事多,这是令堂近来的脉案,还有用药单子,大人仔细瞧瞧。”
段竹翕接过东西,他不懂医,但听钱酣为其一一解答后也豁然开朗。
“大夫,如此看来,我娘的病症正逐渐转好,在此期间还需注意些什麽呢?”段竹翕殷切地为钱酣递上茶水,问道。
钱酣抿了口茶,不疾不徐道:“令堂病情转好不假,但这终归是顽疾,须得保暖,少动,安心静养,大人还得耐心些,这病须得年方能好清的,但若是往后休息不当,受寒受凉,犹能複发。”
“不能受寒凉”段竹翕忖道,暗暗记下。
“没错,”钱酣道:“若我所猜不假,令堂可是在冬日发的病?”
段竹翕想到了两年前的冬日,段家举家北上,从阙州搬往舅舅所在的暄州,途径宁州时正好是一冬日,举家暂居在啓国旧都游京,母亲便是在游京的第三日的风雪中倒下的。
段竹翕将此节细细与钱酣道来,说完,钱酣撚须思忖,道:“果不其然,暄州临近朔北,是万万不可去的,宁州临近裕都,但游京却暖于裕都,令堂病倒于游京,当初便该止步于此,又怎好一同前往裕都?”
段竹翕听完心中酸楚,愧疚将他淹没:“若不是我执意进京,母亲又怎会如此”
钱酣安慰道:“大丈夫当该建功立业,大人不必如此焦心,大人仕途通达,一路而上,令堂的病也便好了大半了,只是此时”
“此时如何?”段竹翕下意识脱口而出,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歉道:“是我一时失礼,只是钱大夫,但说无妨。”
钱酣颔首道:“并非大事,这副汤药还需再吃上几日,过几日我写好新的送往大人家中,只是这数九寒天的,令堂恐怕不宜在裕都多待。”
“您的意思是,将我娘亲送回阙州?”段竹翕心中一惊,道。
钱酣颔首,道:“恐怕唯有此法,方能长久,否则常在裕都,春好秋病,也不是办法。”
“可如今我娘孤身一人,阙州也没有常在的亲眷,这又该如何是好”段竹翕皱眉低语,捧着热茶,声音也逐渐沙哑。
钱酣扫了眼言栀,他依旧自顾抱着软酪,与它玩闹,钱酣沉吟片刻,沖段竹翕小声道:“我曾记得言公子便是阙州人士,你何不向他求助?”
“这”段竹翕已然欠了相府许多人情,他一时犯难。
言栀此时放下软酪的爪子,如梦初醒般,笑道:“我是阙州池照人士,没想到你竟与我同乡?”
“不、不,公子在池照,我不过是阙州中的小县罢了,怎会与公子同乡”桂树被风摇曳,树冠簌簌作响,段竹翕垂眸,他的话不知被言栀听进多少。
言栀却道:“我府上有几个奴仆,是从池照带来的,若你决心送令堂回阙州,或许还能让他们互相照应,一同回我池照旧宅,旧宅无人居住,我想着往后每年供养他们金银,打发他们回去旧宅打理。”
段竹翕有些迟疑,他见言栀说得风轻云淡,颇有些不可置信。
可下一瞬,钱酣却笑着合掌:“如此一来,令堂的病或许便能稳定,根治也会容易许多,若大人想好了,我便修书给我的兄弟,他云游四海,医术不在我下,算着日子,年后他正好到阙州,此番也要待上半年多。”
“当真?”惊喜从段竹翕的眼中涌出,他看着二人,喜不自胜。
“不管是江府还是言宅,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落魄也养得起几个仆从閑人,听闻你母亲绣活好,我此番想着,旧宅大抵是有许多我旧时的衣物之类受虫齧破损的,你母亲在我府上养好了病,閑时替我修补衣物,权当是我请来府上的绣娘,倒也是个法子。”言栀摸着软酪,温和地看向段竹翕。
言栀的眼神中少了以往恩赐似的轻蔑,也没有惬意却失礼地架起二郎腿,而是同江潜般平和,段竹翕倒有些不适应,但他忙起身行礼,沖二人连连道谢,这如同恩赐的相助,他没有理由不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