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颤抖着去掀眼前少年的红盖头,步摇叮叮当当,声音清脆,仿若珠落玉盘,烛火微暖,他们靠得那样近,沈乘舟一点一点地掀开盖头,眼底满是疯狂的渴求与贪婪,想要再见一眼少年弯着眼睛朝他笑的模样。
可梦境忽然碎了,他眼前的少年碎裂成了千片万片,碎琉璃乘着东风消散,好像千树万树梨花开又谢。
沈乘舟被自己腐烂的伤口疼醒,山洞外依然风雨摇曳,身边的少年无声无息地倒在冰冷的地上,双眸紧闭,脸色苍白,胸膛无一丝起伏。
沈乘舟怔怔地,过了很久,他才缓慢地低着头,把自己的脸埋在了满是鲜血的手中。
他捂着脸,发出些低低的声音,又像是哭,又像是笑。
他说:“师弟,你知道吗。我昨晚梦见我们成亲了。鞭炮炸响,红了半条街,到处都是敲锣打鼓,唢吶高鸣,很喜庆。你戴着盖头,与我拜堂,喝交杯酒。”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掀你的盖头,再看你一眼,梦就醒了。”
周不渡将在他背上睡得昏昏沉沉的少年放在柔软床榻上,他摸了摸少年冰凉的脉搏,轻声道:“是是,到家了。”
少年蠕动了一下,迷迷糊糊地似乎想要撑起眼皮,可他的眼皮仿若有千斤重,他刚一掀起一条缝,又困得重新合了下去。
“起来泡药浴,你外面吹了一夜风,小心寒凉。”
少年一到床榻上,就自动把被子卷起来团进去,周不渡无奈地把少年扯住,揉着少年柔软的头发,哄道:“你身体失温严重,需要祛寒,你……”
谢纾困得晕头转向,他脑子也乱嗡嗡地,记忆像是一锅煮沸的粥,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他下意识往身边熟悉的味道蹭,乌发被他蹭得凌乱,有一绺湿漉漉地含在了嘴里。
他拱到男人怀中,手软绵绵地缠上男人的脖颈,像是一条无骨的蛇,无意识地道:“那不渡哥哥抱我去吧。”
“你……”
周不渡哑然,无奈道:“又撒娇。”
他看似责怪,可语气中却无一丝怨气和怒意,反而温柔纵容,好似无论少年要如何无理取闹,他都会全然应下。
他把少年从被子中剥出来,托着少年屁|股,抱小孩一样抱在身前,谢纾仰着头,细细麻麻的呼吸洒在周不渡的喉结上,小猫一样。
浴桶中已经准备好了药材和热水,里面是数不清的珍贵灵药,星月草,白海子,灵珍,鱼目香……若是旁人见了,必定大惊失色,怒斥铺张浪费。可周不渡却仿佛对此全然不在意,他将谢纾放在浴桶边的一个椅子上,正准备离开,留下谢纾自己更衣沐浴,转身时,却忽然被抓住了手。
少年一双眼睛在氤氲雾气中显得湿漉漉的,眼尾泅染着一道淡淡的嫣红,他露出一个傻笑,“不渡哥哥你要去哪里呀。”
周不渡温声道:“我去给你准备银耳汤,你先在这里自己泡一会澡,我……”
可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少年就牵住了他的手,他高高举起了手,懵懂无知的一双圆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弯起来笑,里面满是模糊的睡意。
周不渡露出不解的神情。
少年困得晕乎乎的,像是喝醉了酒,他歪着头,迷迷糊糊地举着手笑:“不渡哥哥。”
“帮我脱衣服吧。”
周不渡整个人一僵,他一瞬间像是怀疑自己耳朵似的,顿了一下,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什么?”
他低下头,可少年坐在长椅上,对他高高举着手,眼尾是困倦的睡意。他绷着脸,过了好一会,才亲手把少年身上的层层衣袍给剥开。
他面上八方不动,可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出卖了他。
红衣缱绻地落在少年的脚边,少年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另一只脚踩在地上,脚背泛着如玉似的莹白,上面隐约看见一根根血液流动的青色血管,脚趾微微泛着桃花似的粉,周不渡只是看了一眼,便仓促地闭上了眼睛。
周不渡:“好了,是是,我先出去,你……”
他话还没说完,身旁就响起少年淡淡的呼吸声,像是困倦的小猫微微打着呼噜,他一睁眼,就看见少年抓着他的手,脸往他的胸口上挨,眼看居然又要睡过去了!
谢纾如今重病未愈,体力差得令人发指,周不渡只能心一横,咬着牙把少年抱起来放进浴桶中。他抱着全身不着寸缕的少年,宛若抱了个烫手山芋,偏偏这“山芋”还是个易碎品,需要轻拿轻放。
少年一身细腻皮肉,滑腻得如刚点好的水豆腐,稍微大力一点就能在上面留下几个青黑的指引。周不渡只能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来,感受着少年洒在他脖颈间的温热呼吸,耳垂红得几欲滴血,可还是垂着眼,把谢纾慢慢放进了浴池。
他把谢纾放在浴桶边——可没想到的是,谢纾似乎已经用光了体力,他连浴桶的边缘都抓不住,周不渡费了好久的劲才让他趴好。可就在周不渡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居然又抓住了周不渡的衣袖。
周不渡的白衣湿了一大片,可少年一看到他要走,垂落的长睫微微颤抖,洒在眼睑处的阴影凌乱地抖成一片,越来越剧烈,最后,他很小声地说了一声:“别走……”
谢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当他看见男人转身时的背影,一身白衣,又是一副要离他而去的模样,他脑海中的某根神经猝然疯狂地拼命抖动起来,他心乱如麻,恐惧蚕食着他。
他这辈子看过太多离去的背影,如今他烧得神志不清,呼吸都是紊乱的烫,一双眼睛泡在迷蒙雾气间,像是含了一汪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