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挣扎起来,哗啦哗啦的水声响起,“不要了,我不泡了,你要去哪里?我是不是又要被丢下了?我做错了什么吗?我……”
他说起胡话,谢纾的脑袋一片混沌,他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在天旋地转中,他只来得及抓住那个白色的影子,周围的一切似乎在缓慢地拉长后又坍塌,他呼吸滚烫,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头重脚轻起来——周不渡脸色当即一变,摸上了他的额头。
果然,滚烫一片。
看来谢纾的身体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脆弱不堪,他眉头拢起一片阴影,脸色微微一沉,脸上闪过自责,可是少年却抬起一双雾蒙蒙湿漉漉的眼睛,要哭不哭地看着他。
谢纾隔着一层朦胧的泪,心里忽然升起一阵阵不知何处来的恐惧,他害怕,他特别害怕,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因此只能倔强执拗地忍着头疼,抓着周不渡的衣袖不放手,挣扎着要从浴池中爬起来。
他如今寒气入体,浴桶中刚好都是些阳性的药材,最是能帮现在失温症的治疗,周不渡只能哄着他,甚至硬着头皮说自己留下来,可生病的谢纾比平时还要更为缠人一点,他无论如何也不要一个人泡,怕得不断地在呜咽,苍白的指尖痉挛地抓住周不渡,水花被他胡乱动得四处飞溅。
周不渡安抚他:“你没做错什么,是是,你别怕。”
谢纾迷茫了一会,他忽然想问,那……你会不会丢下我?
你为什么不说?
还是说,你最后还是要离开我吗?
他指尖猝然一收,周不渡只觉自己衣袖忽然一松,意识到了什么,仓促回头,就看见谢纾无力地顺着浴桶的木板软倒下去,水瞬间没过了他的头顶。
“谢纾!”
周不渡心里一乱,他赶忙把少年从水中捞起来,少年呛咳着把头倚靠在他的胸膛,鼻子流着清涕,眼尾咳得一片金鱼尾似的殷红,乌发湿漉漉地贴在他雪白的侧脸上,薄而脆弱的胸膛不断剧烈起伏着,脆弱的肺部拼命地汲取空气。
“你……”周不渡觉得自己心脏都像是被人活生生地剜下一块,他深吸一口气,安抚在他怀中无意识颤抖的少年,“我陪你一起,我不走。好吗?”
总之最后,两个人居然真的一起泡进了浴桶,浴桶空间不大,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有些拥挤,只是好在浴桶的边缘有一排木板,人可以坐在上面,他们本来挨在一起坐,就已经很那什么了,结果谢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害怕,又扭了扭身子,居然拱到了周不渡的怀里。
少年屁|股上的软肉刚压上周不渡的大腿时,周不渡一瞬间如遭雷劈,全身僵硬,明明是坐在热水中,整个人却连舌头都要僵直了。
两人的长发如今皆已散开,在水面上丝丝缕缕地飘散虬曲在一起,仿佛万千时间线缠绕在一起,又像是两人之间缠成一团难分彼此的缘。少年柔嫩的双脚与他的脚相抵,手臂柔柔地缠上来,紧紧地搂住男人的脖子,少年侧脸全沾满了水汽,睫毛像是一面小扇子,脸上因为热气烧出了两朵红云,一双眼睛在灯火下极黑极亮,好似天上倾泻下来的银河。
他们的胸膛紧紧地依靠在一起,耳畔都是对方肋骨中“咚咚”的声响,在静谧的黑夜中几乎震耳欲聋,像是原野上低声阵阵咆哮的春雷。
周不渡小心翼翼地抱着少年,他手僵硬地放在两旁,不敢去搂上少年的腰,可是少年却拼命地往他怀里拱,他觉得自己简直在冰火两重天——某种阴暗的喜悦与自我厌恶的唾弃煎熬着他,他咬碎藏在牙关间的一粒红丸,强制自己去回想那天与鬼医的对话,让自己那旺盛的心火重新冷却下来。
“小神医的记忆碎片还差最后一块。”
鬼医端着一杯茶,他像是要喝,可是却根本无法很好地拿起那盏茶,茶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说:“等最后一次浮生若梦结束后,他破碎的神魂就能逐渐归位,他的记忆会回来——”
“但是是以逆流而上的方式回来。他会先记起他最近发生的事,再缓慢地溯回过往。”
周不渡沉默了很久,闭了闭眼:“可他这些年过得太苦,我怕他熬不过。”
何止熬不过,痛苦的记忆一点一滴地复苏,这和重新经历这一切,有什么区别?
他好不容易被人从冰冷的河水中打捞起,破碎不堪,难道还没来得及给他修补完,又要将他抛回那冰冷的河水么?
——他甚至连一点也不想让少年触碰那些伤痕。
他碰到了少年的后背,那上面还有着新生的粉肉,少年在他怀中,瘦得几乎只手可握,稍微大力一点,就要碎在他怀中。
他想,大不了,就不要想起了。有些事情只要他一个人记得就足矣。
即使他被永远彻底地忘掉,也无所谓。
可若是神魂不归,谢纾这样破败如残絮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
神魂承载着记忆,他想要活,就得再一次聚拢破碎的神魂,自然也要继承神魂中痛苦不堪的记忆。
少年不知道周不渡在想什么,他呆呆地仰起头,圆润的水珠从少年的下颔一直滑落在秀气的喉结上,眼尾的红痣在蒸腾雾气下愈加显得妖冶,他看上去像是一朵雨后沾满露珠的红芍,亟待人采摘。
男人看着他的眼神复杂至极,温柔至极,眉眼间似远山,笼着化不开也看不穿的浓雾。谢纾怔怔地与他对视,氤氲雾气在二人间漂浮,远处烛火葳蕤,劈啪地跳着火星。
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袭上谢纾心头,他缓慢地伸出了手,摸到了周不渡冰凉的面具,周不渡一顿,接着,就感觉到谢纾的手指在他的五官上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