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很丑。”
“你……不要嫌弃我。”
他从前总是淡漠,疏离,高高在上,瞧不起任何人,表面上是行为端正的昆仑掌门,但实际上刚愎自用、自以为是。
如今他从天上掉了下来,跌进泥潭中,满身脏污,才终于看见了那个一直在泥中艰难地小心翼翼地对他捧出心意的少年。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接住,那少年就沉入了泥潭底部。
他用仅剩的一只眼看着被他死死护在怀中的少年,少年肤白若雪,巴掌大的小脸靠在他胸前,整个人安安静静的,像是一只冬天怕冷窝在人类怀中的小猫。
可是怀中冰冷的温度,不再对他露出灿烂笑脸的面容,与再也不会开口的声音,让他明白,他的小师弟确实是死了。
沈乘舟想,他要找到谢纾的魂魄。
谢纾一定还在人间。
山洞外风雨肆虐,惊雷炸响,豆大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在竹林上,顺着青翠竹叶漏下。
“引魂灯”,以生灵为饵,引逝者魂魄重返人间,只是需要耗费使用者寿命,同时由于逆转生死,是为大禁术。
他割肉放血,用自己的血把毫无动静的少年淹没,阵法需要耗费巨大的精力、精血,他腹中金丹一破再破,再继续这般下去,恐怕他很快就要成为一个失去修为的废人。
他抱着期待的目光,痴恋而贪婪地望着那身上被他用猩红血水画满诡异符号的少年。
那又如何,只要一面……只要他还能见谢纾最后一面也好。
想再听听他的声音,想再看看他笑弯的眼睛,想再听听他对他喊一声……“师兄”。
他每日强撑精神,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他花费了七天七夜才再次画出完整的阵法,而阵法形成后,招魂的时间不定,他只能每日守着阵法,小心翼翼地怀着一丝奢望。
他与少年冰冷的尸体同枕而眠,可无论如何也无法睡得安稳,每当睡意涌起,他仿佛悬崖上行走的旅人,忽而一脚踏空,猛地从梦中惊醒,慌乱地去摸旁边少年的脉搏与体温。
“谢纾,谢纾,你……”
他总以为少年能睁开眼睛,可每当他摸一次少年的体温,心就瞬间如坠冰窖,声音堵在喉间,再也说不出话,只有沙哑的哽咽。
没有。
为什么还是没有。
是他刺的不够深吗,是他的血用的不够多吗,是他还不够痛苦,所以谢纾不愿意原谅他吗。
如果他能早一点点明白自己的心意会不会不太一样?如果他能不要听他人谗言,转身回头望在他身后支离破碎的少年,一切是不是还有挽回的空间?
他的心尖传来细细麻麻的疼,他怔怔地拂过怀中少年的脸,少年的长发一绺绺地垂下,冰冰凉凉如水般缠在他的掌心,质地如同上好的丝绸,眼尾一粒红痣在黑暗中嫣红。
可他终究不知道,无论他尝试多少次,怀中的躯体都是一具纸做的空壳。
他不知道外面过了多少日,脸色惨白如鬼,一口气吊着,满身狼狈,他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了一根锥刺,每当昏昏欲睡时,就咬牙往自己的大腿上用力一刺。
短短数日,他的大腿已经血肉模糊,靠近闻,竟还能闻到肉的腐烂气味,若是有外人进来见到这一幕,必定毛骨悚然发出尖叫声。
那穿着婚袍的男子仿若丧家之犬一般,不断地低头闻着怀中主人的气味,他拼命地嗅,喉咙间溢出呜咽,像是一只冷漠无情的狼犬忽然弯下了巨大的头颅,拼命地蹭着埋在在雪中已经冰冷的主人。
修仙之人毕竟也是肉体凡胎,即使是打坐冥想也能恢复一定的精气神,可若是持续性地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绕是神佛也难以支撑。
他根本不敢睡,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阵法起效,谢纾再次醒来,可终究是熬不过,他毫无知觉地就那样做了一场梦。
梦中他梦见他一身婚袍,头顶是春阳灿烂,桃花如雨阵阵落下,眼前是昆仑长长的台阶,不断蔓延向上,残花落叶飘飞,仿佛连通着无穷无尽的过去和未来。
一个红衣少年伶仃地站在台阶上,他一身大红婚服,头上披着红色盖头,步摇叮叮当当地作响,在春日下流光溢彩,隐约间有风吹过,盖头轻扬,一抹白如瓷玉的下巴猝不及然地撞进沈乘舟的眼里。
沈乘舟一时间仿佛只能听见那步摇轻轻撞击的声音,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喊出那如花似雾缥缈的少年的名字,眸中全然是怔愣之色,想要飞快地奔跑,赶到他身边,害怕这镜花水月转瞬即逝,却发现自己身体完全不受控制,走得奇慢,慢到沈乘舟恨不得锯掉自己的腿。
等他终于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在他牵起与少年共同的红绣球时,耳边顿时噼里啪啦地炸开了鞭炮,唢吶高鸣,台阶两道都是不断鼓掌的人,都在为他们欢呼鼓舞。
“千载一时,鼎盛良缘。贺尔新婚,百年嘉偶!”
四周满是贺词与欢呼,鞭炮锣鼓喧嚣震天,人们夹道而迎,他们像是世间最寻常的夫妻那般,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他们喝了交杯酒,红烛跳动,沈乘舟盯着那从盖头中探出的一点点红唇与雪白下巴,因为刚喝了交杯酒,嘴唇上还沾着一点晶亮的酒液。沈乘舟心如擂鼓,他几乎是欢喜到发狂。
难道我成功了?难道他们还能回到过去,改变已有的时间?
“师弟,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学会爱人了,我这一次会好好对你的,我把心都掏出来给你,你不要走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