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不在乎。”崔嵬的声音轻软了一点,“什么都不在乎,倘若从善,便是宽和大度、通透清明;倘若从恶,便是卑鄙残忍,狠毒无情。”
崔嵬哑然失笑:“我不在乎白鹤生他们,他们便恨我;我不在乎你占据这具躯壳,你便猜忌我;崔嵬不在乎尘艳郎的过往,你反倒觉得是善良。分明都是不在乎,却由你们自己起了分别心,这才赋予我无数的面貌。”
于观真望着他,像是想笑却笑不出来,最终只是露出一个苦涩非常的神情:“你居然真的不是幻觉。”
于观真只呆了一阵。
眼下崔嵬便是尘艳郎这件事显然是无可转圜,纵然他多么努力地想要醒过来,仍是明明白白地站在原地,绝望地看着等待着他清醒过来的崔嵬。
于观真心性坚强,这打击固然重大,他硬生生没落下半滴泪来,只片刻后沉默道:“其他姑且不说,你眼下想要怎样呢?”
他脑海之中自然还有许多想法,哪料还不等于观真细思片刻,他的身体倏然一摆,竟不由自己地走了两步,面上不由得流露出惊骇之情来,此事对他而言要比尘艳郎与崔嵬是同一人来得更重大,也更可怕,顿时叫出声来:“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崔嵬淡淡地说道,他修长漂亮的手指一起一舞,犹如拨动琴弦,柔声地安慰他道,“我只是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的手势很奇特,看起来甚至同于观真的动作相配合。
再是反应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异样了,于观真知晓自己眼下的异常定然与眼前的崔嵬有关,他望着眼前人,自然而然地生出寻常人应当有的本能反应——恐惧,牙关磕磕绊绊着在打架,几乎要脱口而出询问崔嵬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不过他转念一想,又勉强将牙咬住,说出来口的话像带了层寒气:“我可以自己走。”
“我知道,不是我不相信你。”崔嵬望着他,将手轻轻一动,就叫于观真不由自主地将手递了出去,被他牵握在掌心里,犹如往常一般,“只是我带你去的地方,除了我之外,从没有一个活人能走进去。”
于观真的身体不受控制,然而毕竟尘艳郎还没有厉害到连他的心智都操控住,因此在心中反复咒骂了尘艳郎无数句话之后,他终于冷静下来,反问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崔嵬牵着他的手,慢慢往前走去,玉床前的山壁倏然分离开来,露出一大片圆形的紫蓝花海,不知道种的是什么花,他们站在高处,底下有条极漫长的石头阶梯,往下看去时,只见它们一层层、一叠叠地长在一块儿,形若一朵盛放的莲花,而在莲花中心处则酝酿着血色的液体。
“你有没有听说过傀儡丑?”
于观真拼命藏住心底巨大的恐慌,不动声色道:“傀儡我倒是知道。”
崔嵬轻轻笑了一下,并没有嘲笑他的意思,反倒像是当初赶路时一样为他解惑起来:“寻常傀儡戏,多是人提木偶,或用丝线,或用水力,或是机关,涂抹脂粉,以灵异怪乱、史书神话为话本来表演,是用木偶演人。”
“而傀儡丑恰好相反,是以人演傀儡。”
于观真的心猛然跳动了一下,沉声道:“以人演傀儡?”
“不错。傀儡演绎人的喜怒哀乐,这世间自也有人想要去演绎傀儡的喜怒哀乐。”崔嵬倏然一笑,不知怎得竟有几分吓人,“我十几年前偶然见过一回,觉得那老师傅很有本事,人的肢体何等灵活,他竟能全然描绘出傀儡那呆滞迟缓的神态,就如一具活生生的提线木偶一般。”
于观真平静道:“看来给了你不少灵感。”
“不错。”崔嵬并不否认,甚至还点了点头,“我平生做过不少傀儡,你既然能寻来此处,想来一定去过白下城,见识过阿绮了,她是我做得很好的一具肉傀儡,却不是最好的,毕竟做成她时,她已经死了。这世间许多人虽活着浑浑噩噩,与傀儡也没什么两样,但死人终究是死人,再不会动,再不能想,也再不会带来任何更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