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新婚燕尔,林绶却并未沾染半点新人喜气,火气比平日更盛三分,楚承嗣心里暗自叹息一声,道:“朝廷向来不以言罪人,士子们年轻不知分寸,议论朝政时嘴毒了些,虽然可恶,但总算是心怀国事,日后历练出来,必定追悔年轻荒唐,殿下也不必多虑。”
“王叔几十年的清誉,被他们说得不堪,”林绶皱着双眉,十分担忧,“我心里怎么过得去?”
“恕小臣直言,”旁边秦章小心地看了看众人的脸色,“士子们虽然不知分寸,也知道此事与先楚王无关,对他老人家也是敬重的。”
“是么?”林绶犹自不信,望着楚承嗣一叠声地问。
柳倾斛却朝着楚承嗣一径地微微摇头。楚承嗣不明就里,只能含糊道:“听沿街把守的兵士们说,士子们中,也有老成明理的人,想来这些人必定明白朝廷苦心,不会和楚王为难。”
“这样就好,”林绶松了口气,“楚王府前,还有狂徒搅扰么?”
“臣加派了人手护卫维持,已经少得多了,”楚承嗣想了想,“等太妃和楚王妃过几日回来的时候,想来就已经无妨了。”
“楚王妃”三个字入耳,林绶的目光霍得一跳:“楚王太妃年高体弱,千里迢迢地过来,总不能让她老人家担心。这件事,就尽快了结了罢。”
“是。”秦章道,“刑部宋大人昨天递了折子上来,列举十数条楚王罪状,其中僭越失礼之处骇人听闻,楚大人去嘉州,可曾见楚王这些个情状?”
楚承嗣心底一沉,见柳倾斛脸色更加沉重,只得道:“若说楚王僭越失礼,忤旨烧府一条,已是少见的大罪了,至于其他罪状,臣不曾见过宋大人的折子,不敢妄言。”
“楚大人说得公道,忤旨烧府一条,已是大罪,”秦章笑道,“兼之私自教唆朝廷大将出兵,以致人马折损,虽是宗室贵胄,为朝野公论计,也该稍加拂拭了。”
楚承嗣不由得愕然,林绶却叹道:“楚王虽然年少任性,但王叔数十年兢兢业业——”
“老王爷忠心为国,殿下更应对楚王多加管束,方是朝廷提携栽培人才的本意,楚王本性聪敏,不拘小节,若是一味放纵,闯出更大的祸,到时天下众论汹汹,殿下岂不是更难回护?”
几个中书舍人纷纷应和,唯有柳倾斛闭紧了嘴,一声不响。楚承嗣把各人情形尽收眼底,不由得苦笑。
“怎么不见李少傅?”傍晚他和柳倾斛下值回府,出了明德门,便低声问。
“李少傅已于今早去了直州,”柳倾斛道,“徐太傅于凉州殉国,文少傅告病不能理事,如今太子面前,只有那几个新人,个个狡诈柔媚,只知道奉承上意,”他不由得一哂,“当日秦舍人送楚王奏折入内阁,我也在场,他口口声声只道楚王心性怯懦,他力劝半日,方有上折之意,如今凉州败了,便都推到楚王头上,岂不令人齿冷?太子却竟然听信这种人的话!”
“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楚承嗣叹道,“如今寇安国兵败身死,晋王上折弹劾,惹得众议沸腾,总要对天下有个交代——”
“虽然如此,总不能如此厚颜无耻,罗织罪名,”柳倾斛怒道,“这样颠倒黑白,岂不寒了其他——”
“倾斛!”楚承嗣厉声打断,“这样的话,岂是臣子可以妄言?”
“可是——”
“倾斛,今上和太子皆对你我不薄,”楚承嗣慢慢道,“我等在东宫侍奉多年,纵然太子一时小小过失,也只能劝谏匡扶,岂能心怀怨望?晋王与楚王情同同胞手足,难道会信口雌黄?楚王本性柔狡,想必是为了自保,做了些手脚,方有凉州此败。”
“未必,”柳倾斛道,“楚王我也见过,我虽恨她骄纵无礼,却不像个阴私下作的小人。”
“单看她如今把嫣然诓在王府里,便是有过人的手段,这样的人岂会清白?就算没有,”楚承嗣蓦地停了停,“为君分谤,也是臣子的本分。”
“二哥说得是。”只要听到那个名字,柳倾斛便会不由自主地心生怅然,眼前华灯初上,行人如织的景色更令胸口空荡寂寞的痛楚愈加难熬,“只是纵然弹章上达天听,若藩王不肯认罪,刑部亦无法定罪,事已至此,我只望那个差事不会落到我头上。”
“想必不会,”楚承嗣想了想,“若真是秦章哄骗楚王上折,之后又颠倒黑白,为了不露口风,让其他人看出破绽,这一封认罪的奏折,自然应是他去劝楚王写,如果他不曾颠倒黑白,楚王心虚,一番训斥之下自然乖乖伏法,又有何棘手?”
“二哥高见!”柳倾斛蓦地醒悟,招过小厮道,“去打听打听内阁秦舍人这两日有什么宫外传旨的差使没有?若有,便来禀我。”
“是。”小厮掉转马头去了,顷刻便回转禀报,“小的在宫门外遇到秦舍人的伴当,只道秦舍人已经奉太子令,去宗人府了。”
楚承嗣和柳倾斛对视一眼,不由得相对叹息。
“楚王不肯伏罪?”
“是。”秦章叹了口气,有些不自在地四处打量,和往常一样,楼上雅座静悄悄地,只有他和齐玄二人,他却总觉得阴暗里似有耳目窥探,“几番明示暗示,虽是说了些年少不知事的软话,凉州的事,却一个字也不肯提。”
“想不到小楚王也学会了耍赖的把戏,”齐玄微微一笑,“只是这样拖延下去,总归有损朝廷的体面。若再有些别有用心的人牵出些旁枝事端来,恐怕平息下去,便不是这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