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林纵心中了然,叹道,“青娥姑娘原来是凉州人?”
“正是,”三诚道,“姑娘父兄俱死于陈兵之手,流离辗转到了楚京,她性子刚硬,怎么肯替陈人奏那一曲?”他心怀怨意,语气稍重,话一出口便背冒冷汗,俯首道:“小人一时激愤失言,七爷明察。”
“你何罪之有?”林纵捧着茶盏若有所思,听得楼西水阁里筝音忽起,调子婉转轻快,扬眉道:“那是何人?”
“是才挂牌的清倌人,嗓子还算有几分听头,七爷若见,小人这就去叫。”
“不必,”林纵眼睛望着周德威道,“我这里拘束,也有事,一会儿叫她在阁里唱几曲拿手的就是了。”
“正是。”周德威松开锁紧的眉头笑道,“此处鱼龙混杂,七爷不可久留,待得见了那个人,便也该回去了。”他见三诚大有奉承之意,“回去”两个字便咬得分外重,语气斩钉截铁,三诚赔着笑脸应了一声,便下楼而去。
一时楼上只有林纵和几个侍卫,窗外一派笙歌宴饮,衬得窗里分外冷清寥落,林纵垂目品茶,正瞟着一脸肃然的周德威暗自苦笑,忽听脚步声渐近,几个人绕过屏风,当下抬头道:“楚五小姐可认识我么?”
楚梧随林安登楼时脸色颇为轻慢,见林纵甫一见面便一口道破,随便一揖道:“我自然认得殿下。”
林纵见她眉目中与嫣然略有相似之处,只是顾盼间神采灵动,不似嫣然般清冷端严,微微一笑才开口道:“你私买功名有罪,还这般神气?”
她语气和婉,不料楚梧冷冰冰道:“殿下既然是朝廷册封的藩王,我为何不能是朝廷的生员?”
“倒真有楚家的家风。”林纵心中本就烦躁,此时更是大怒,慢慢把茶盏放在桌上,“你在楚侯面前也这么胡闹不逊?”
她声音不高,侍卫们却个个沉下脸来,对楚梧几人怒目而视。阁里空气仿佛也染上了冷色,楚梧丝毫不惧,挥开扯自己衣袖的小厮装扮的丫鬟,扬起眉毛道:“与殿下如何用不得这等语气?”
“本王应该被人轻慢?”林纵不怒反笑。
“青娥一案元凶糊涂放过,宇文知府反而遭贬,殿下作出这等事,让天下人都瞧在眼里,难道就能心中无愧堂堂正正对人?”
“原来如此,”这一语正中林纵心事,林纵脸色渐渐发白,唇角却仍然余有笑意,“对错姑且不论,本王所行之事,自有本王担待,与你和那些生员们有什么相干?”
“天下事天下人自然管得!”楚梧道,“我们的事,也自有我们担待,与殿下又有什么相干?”
“不错。”林纵冷冷道,“你自知功名无望,心存嫉妒,煽动生员闹事,和我有什么相干?明日生员们聚起来闹一场,过几天便轻则丢了功名,重则入官问罪,一生前程至此而终,家中父母妻子伤心失望,又和我有什么相干?”
“你——”楚梧怔了一怔,脸涨得通红,跺了跺脚,转身便走。
“如今布政司衙门早已得了风声,严阵以待,就算是楚家人,在这里闹起来也不成气候,”林纵好整以暇的道,“若是要安分守己的远走高飞,看在楚侯面上,我还可网开一面。”
“人命关天,难道就这么看着人白白冤死不成?!”楚梧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咬着牙道:“你想怎么样?”
“冤死?”林纵从怀中掏出份文稿细细看过,冷笑一声摔在桌上,“连罪魁都没清楚就出来闹事,便是抹了功名也不可惜。”
一句话石破天惊,楚梧惊得睁大眼睛道:“原来罪首真的不是王家的亲戚?”
“自然不是,”屏风后有人不疾不徐应了一句,缓步过来对着林纵深深一揖,“楚王爷宽宏,小民这里替五小姐请罪。”
“如今楚家在嘉州的管事是你?”常友春此时仍是笑脸迎人,林纵却一眼也不想看,侧过脸道,“来得正好,把她领回京城好好看管吧。”
“谢过殿下。”常友春转过身,楚梧咬住嘴唇僵持了半天,突然道:“我不走!”
林纵脸色陡地一沉,却听楚梧继续道:“消息是我传的,文章是我写的,难道就这么白白连累他人,自己却跑掉了不成?”
“不错,”林纵道,“你去布政司衙门分辩一趟,再安上紊乱阴阳买卖功名的罪名,那些生员们只好死了。”
“殿下说得是,”常友春笑道,“那几个明天领头的生员已经被我派人请至别处歇息,布政司里也已经打点停当,量得明天出不了什么祸了,五小姐这么闯上前,岂不是白费了我一番功夫?”
林纵心中意外,眉梢微微一挑,常友春已然觉察,笑道:“本来小民也不知道此事,幸得二小姐派人告知,才能亡羊补牢,幸甚。”
“原来是嫣然。”林纵此时才明白心中怒意究竟是对谁而发,心中突然涌起倦意,淡淡道:“只要不损我嘉州斯文元气就好,回去吧。”
她心烦意乱,一个字也不想多说,不料候了半刻,楚梧依然一动也不动,抬头怒道:“还不出去?”
“原来你确是想要保全那班生员,”楚梧第一次仔细打量林纵,“也还算有几分良心。”
“本王的事与你何干?”
“也是,”楚梧脸上挂不住,转身道,“二姐信中对我说了你许多好话,自然也是白费力气。”
林纵讶然,想问又不好改口,眼睁睁看着楚梧与常友春下楼而去,心中竟怅然若失,停了片刻,也下了楼。
“青陵台下美人咽,青陵台上君王悦。见妾容颜不见心,妾颜如玉心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