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你们的事?!”林纵回眸望见周德威审遇等人,神色缓了缓,阴着脸出了院门道:“走吧!”
内侍使女个个屏息垂头,审遇此时已稍知原委,安下心来随着林纵进了书房,陪着林纵坐了一刻,见林纵脸色渐渐平静,才禀道:“殿下要查的那人,如今已然查实了。”
“什么人?”林纵接过文书,却一个字也不想看,随手放在一边,“先生讲吧。”
“那人姓李名焕,乃是陈朝皇帝幼子,封爵殷王,自幼受尽宠爱,行事荒唐偏颇,听说在陈都中也颇有民怨,被大臣参了一本,皇帝无奈,又舍不得,才把他明贬出京,暗地里安插了这么个好吃好喝游山玩水的差使。”
“如此说来,他倒未必是故意在楚京惹事,”林纵想起当日沐倾神色,心生厌恶,蹙了蹙眉才道,“或是习惯使然,不过此人虽是放荡,心思却狠辣明快,不可小视。”
“殿下说得不错,”审遇道,“听闻陈朝皇帝五子之中太子昏弱,徐王周王宋王亦是争得不可开交,殷王如此做作,只怕是隔岸观火也未可知。”
“这些长远打算且不管他,”林纵此时火气渐消,从案上翻出一份文书递过去道,“倒是眼前此事,须得即刻压下去。”
审遇早知底细,故意细细看了一遍,安然笑道:“这等小事,殿下心中自有丘壑,何必与臣商量?”
“小事?”
“正是,”审遇语气笃定,“恕臣直言,殿下不过是因为事关王妃,关心则乱罢了。”
“确如先生之言,”林纵不禁叹气,“我也知道当断则断的道理,可一笔下去,就是许多条人命,皇伯父虽然猜忌,但也不失为明主,萧逸虽与我势成水火,也不是虐民的奸臣,我如此相争,到底值不值得?”
“殿下说得是。”审遇也顺着她的口气叹道,“臣以为若是晋王殿下,或是京中的三爷替殿下掌管楚京,也未必不合适——”
“万万不可!”林纵只觉寒意临身,脱口而出。
“不可?”审遇仔细审视着林纵先是一惊继而恍然的神色,缓缓笑道:“殿下为何不情愿?”
“先生,”林纵呆了半晌,终于出声,“先王曾说过他知善行善,却也不惧行恶,我也是一般。——先生不必多说了。”
雄飞已久,安能雌伏?权力似乎注定了必然是天家子弟与生俱来却又深入骨髓的鸩毒,连心思清明的楚王也无能例外。仿佛瞬间明了了命运所在,林纵默默的垂下了眼睛,望着腰上青翠温润的暖玉苦笑。
若然浩然清明的山水之气已成了那人的一部分,如何能苛求她必定要接受庙堂运筹的阴暗狡诈?只是既然见识了那人温柔解语,又如何忍得那人的嗔怒不平?“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爱别离,怨憎会,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幼时听过的经文与彰德寺的预言一同在脑海里沉浮,林纵咬住牙关,死死握住手心那一点暖意,心中交战了许久,终于长叹了一声。
“殿下冷么?”审遇从文书中抬起头来,见林纵面白如纸,手臂微微颤抖,担心道。
“不妨事,”林纵展眉一笑,眉目间满是审遇惯见的清明,“此事既在眉睫,就把它了结了吧。”
“殿下欲派何人?”
“不用,”林纵长出了一口气,“晚上我自己去。”
这一夜春还阁依然热闹到十分。青娥几年来名动两州,一朝暴亡,众人虽多不知内情,亦都惋惜红颜薄命,清高风雅之辈多来凭吊,故此往来车马络绎不绝,林纵不欲张扬,进了街口便拐入小巷,几个龟奴领着众人从西边小门悄然而入,径自绕到后阁。
园子里收拾的精巧干净,只是残菊将落,分外有悲秋伤时之感,林纵远远看见影壁下人头攒动,随口一问,才知道生员们在此联诗饮酒,对林安吩咐了一句,便登楼品茶。她留心察看,见几十步外影壁处灯火通明,主座上那人生得明眸皓齿,言语间似有激昂慷慨之意,才要细细分辨,忽然一个龟奴随林安上得楼来,见林纵坐在临窗处,脸色白了白上前笑道:“七爷要不要移驾?如今夜里风凉,窗口风大,爷的贵体要紧,何况下面生员老爷们都有些酒了,临窗声音吵人,误了爷听曲的雅兴。”
“不必,这里凉快。”林纵把茶盏放在几上,“你直接讲吧。”
“是,”龟奴惴惴不安的叩下头去,禀道,“小人名叫三诚,是专门随侍青娥姑娘的,那日随姑娘去了驿馆,姑娘登堂,小人便在廊下伺候,起初姑娘弹了几支寻常小曲,宾主倒也尽欢,后来那人醉了,举动渐渐没了规矩,姑娘一直隐忍,直到那人点了一曲《防风》,姑娘执意不肯,两下僵持下——”
“那人便发了脾气,”林纵止住三诚,“这些我也知道,只是《防风》一曲虽然难得,沐倾也有些惹人厌,你们却应该熟知见惯,自有应付手段,怎么会因此白白丢了性命?”
三诚愕然抬头道:“七爷难道不知道《防风》这一曲的来历?”
他语气古怪,林纵硬生生把一个“知道”咽了下去,点头道:“你说。”
“七爷知道,凉州有三不得:凉州□管不得,三关百里近不得,百姓太平盼不得,没一日好过。”
“不错,”林纵道,“故此昔日父王征三关之时,万民喜悦,有一书生献上《防风》一曲,以壮行色,不是么?”
“七爷说得极是,”三诚叩头道,“后来这一曲便在凉州流传下来,只是这曲子凄凉繁复,各处乐工都以此为难,惟有凉州人听这曲子哀婉悲戚,联想起自家身世,心里有所感触,都借此诉冤申苦,故此但凡凉州乐工,多半弹得比其他地方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