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为了让他看得更清楚,知味身后那人单手挽起知味的头发,向上提起,让知味扬起脸来……他的脑中嗡地一声,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曲沉舟平静中带着恨意的声音——有喜欢的人,也有不喜欢的。面前的知味仿佛被替换成了曲沉舟,仿佛是那人正在被如此对待。耳中隆隆作响,四周的一切都仿佛听不见,只有一个陌生而苍老的声音在对他说话。“皇上……”是在梦里!在梦里,就常有人这样叫他!黑暗里的恶魔张牙舞爪,在白日里向他露出狰狞。柳重明将手指插在头发里,拼命抓挠,喉中发出痛苦的挣扎声,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可那声音并不饶过他,不急不缓,像是悲悯,又像是嘲弄。“你杀了他……”“那你知不知道,他在宫里的最后几个月……”“你知道他这些年……”柳重明凄厉尖叫一声,隐约像是知道后面会有什么,是他不敢去面对的东西。他忽然跳起来,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床上的人登时都停下来,连门外的嬷嬷也吓得立即开门张望。柳重明喘着粗气,踉踉跄跄上前,一把推开帷幔后的人,将知味从床架上解下来,整个抱在怀里。知味在他怀里细细地发着抖,脸颊精湿,却不敢吐出银球,只能模模糊糊地小声抽泣着。蜷成一团的身体这么小,像极了那天崩溃失控的曲沉舟一样。他让嬷嬷妥当安置好知味,腿脚发软地踉跄出门,一钻进马车里,便颤颤地抓住自己,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逸出。迷离之中,眼前尽是曲沉舟的模样。那些隐忍的,平静的、安然的、微笑的、使坏的、讨人厌的神情,都化作了烹煮他的火苗,马车中像是生了炭火,逐渐热起来。柳重明忽然闷哼一声,蜷起身体,细细抽搐着,伏在软榻上歇了半晌,昏沉沉的脑子才慢慢清醒过来。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这感觉如此熟悉,在梦里抱着那人翻滚过不知多少次。他用手背盖着眼睛,微微喘息着,那个苍老的声音啃噬着他的骨血,那些听不真切的言语破碎,让他甚至不知道该躲去哪里。马车距离别院越来越近,他翻身坐起来,暗知有些大事不好——鬼魅之事毕竟虚幻,可面前的现实才无法躲闪…距离那人越来越近,身体又热起来,等走进内院,更是热痛难忍,心中砰砰跳得厉害,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他竟一时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曲沉舟,该怎么坦然与人同住一房。可内院里并没有人来迎接他,只隐隐听到西厢房那边有丹琅的笑声传出来,偶尔夹着一两句平静的问话。“是这样吗?”柳重明受了冷落,心中不快,重重咳嗽一声,西厢房的声音果然立刻停了,屋内两人忙开了房门向他迎来。前面的那人眉如远山,眼带桃花,眉间花钿,唇上一点樱桃,脸颊两点面厣,勾勒得眉目如画,一脸笑盈盈地款款而来。正是丹琅。柳重明的目光不自觉地向丹琅身后看去,一眼见到两条粗如蚕的浓眉,脸颊上红红两坨像被人迎面打了两拳,精巧的鼻梁下,横着一道仿佛刚吃了人的鲜红大嘴。而在艳色眉骨下是曲沉舟依然平静淡漠的目光,堪比欢馆里阴阳怪气的嬷嬷。柳重明登时觉得身上不难受了,脑子变得无比清醒,整个人都爽落了,连方才发胀的地方也被灵丹妙药瞬间治好,仿佛从来都没硬过。他的好兄弟甚至今后也不打算站起来了。水患面前的曲沉舟就像一个半吊子妖精化了人形。“你在干什么!”柳重明咆哮,捂住了即将炸裂的心口。“世子爷恕罪,奴正在教小沉舟描画,”丹琅浅浅一礼:“没有听见世子爷……”柳重明一把将他拨开,走近了才能看清曲沉舟盖在浓厚颜色下的眉眼,对方无辜地抿嘴看着他,看得他火气也不自觉地被扑灭下去。有些气恼,又仍然摸不到头脑。明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干什么还要乖乖由着人给出丑。“见过世子……”曲沉舟轻声叫他,这一礼还没弯下腰,便被人呼地扛在肩上。他们前脚进卧房的门,后脚下人们便忙不迭地照吩咐端来了水盆。柳重明把人扔在纱笼里,狠声问:“你自己来,还是让我动手?”曲沉舟不做声地爬起来,自己用毛巾沾了水,一点点把颜色擦去,再抬头时,恢复了干净清爽的一张脸。“说说吧,怎么回事?”柳重明看着下人关上房门,坐在椅子上,翘起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