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恐父亲当真急出个好歹来,便也不敢再藏下去了。”萧牧也笑了笑:“本以为经过这么一遭,父亲担心之下,大约已经消气了,却不成想是气得更狠了,是以当晚回家,便挨了双份的罚。”永阳长公主不禁笑出了声儿来,摇了摇头:“你父亲他啊……”“自那后,我遇事再不敢擅自逃避,犯了错便立时跪下认罚,离家躲藏之事,更是再不敢做了。”萧牧嗅着水榭里淡淡的上等沉香气,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十二岁离家躲避责罚的岁月。十一二岁时,心性顽劣总爱意气用事,却又惧怕父亲的威严,在外头闯了祸犯了错便不敢回家。后来他不再害怕承担责罚,然而如梦初醒间,却是无家可回了。永阳长公主笑意微收,看向坐在对面的青年:“你如今亦是顶天立地、可代我大盛独挡异族爪牙的萧将军了,时大哥他若是泉下有知,必然是欣慰的。”她说着,轻叹了口气,眉间有一丝忧色:“只是……为何非要回京呢?”萧牧短暂地沉默了一瞬。“此前我便给你去信提醒过,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回京……”永阳长公主道:“你该知这京师如今于你而言是怎样的龙潭虎穴,你一经入京,便等同入了他人布下的牢笼……你一贯是个理智沉稳的,此番究竟为何要这般以身犯险?”“殿下的担忧,景时都明白。”萧牧道:“只是我心有诸多疑窦,唯亲自前来方可有解惑的机会——如今局面如此,正是关键之际,我亦不愿稀里糊涂成为他人棋子,到头来失了先机,伤己之余,更伤大盛。”“解惑……”永阳长公主怔了怔:“你是对当年之事,仍有疑虑吗?还是说,又另外查到了什么可疑之人,可疑之处?”萧牧:“这些年的确寻到了诸多蛛丝马迹可以印证那份猜测,只是到底缺了份铁证。我亦知道倘若有心为之,便也不大可能会留下所谓铁证在,但心中总有一份迟疑。至于其他可疑之人,暂且未曾发觉。”“那你便要冒险以自身安危做赌注?”永阳长公主满眼无奈与担忧:“你这性子,同你父亲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真相紧要,大盛紧要,唯独你们的性命不重要,是吗?”“殿下抬举景时了。”萧牧语气平静:“真相紧要在于真正的仇人是谁,大盛紧要是为民之安稳根本,二者皆与我之性命息息相关,故而亦是为己。”永阳长公主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到底也只是轻叹了口气:“一路掩人耳目地过来……先吃口茶吧。”“是。”萧牧端起茶盏。二人静对吃了半盏茶后,永阳长公主再开口时,道:“如今来也来了,对错多说已是无益……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做?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萧牧语气诚挚地道:“这些年来殿下已帮了我许多,且当年若无殿下相助,我只怕早已没命了。殿下如今身体欠安,切不可再为我之事奔劳忧心了。”“同我何来的这些见外之言?我如今是无权无势,但微末小力且还是出得了的……不必谈什么相助不相助的,这本就是我欠时大哥的。”永阳长公主望着盏中茶汤,声音低低缓缓,目光也似有些遥远。萧牧知道,她所说的“欠时大哥的”,大约仍是那件他听了许多遍的旧事。早年,殿下于战场上中了敌人陷阱被围困于山中,是父亲冒死将其救回。但在萧牧心中,纵然此事称得上是一份恩情,长公主却也早已还清了。“午后可是入宫去了?”永阳长公主将视线从清亮的茶汤上移开之际询问道。“是,只是未能见到圣人。”萧牧道:“宫人只道圣人龙体欠安,待明日早朝之时再行召见。”“那你明日于早朝之上务必要多加留意提防……”永阳长公主微拢着眉心说道:“白日里你入城时那般阵仗,绝不可能只是巧合而已,当心有人会借题发挥……外人许还不知,圣人如今病得很重,他本就不是什么头脑清明之人,只怕是越病越糊涂,若再听信了什么别有用心之言,未必不会做出什么不管不顾之举——”又道:“先不提那些旧事,你如今纵然只是萧牧,姜家却也视你如眼中钉,偏如今朝中文臣之列,又多是以姜家为首,今日之事难保不是他们的手笔……”萧牧认真听着:“多谢殿下提醒,我必会留心应对。”听得这句道谢,永阳长公主似回过神来,笑了笑:“我倒忘了,你又哪里用得着我来提醒……这些浅显之事我纵是不说,你也是清楚的。只是为人长辈,如今老了,免不得也变得唠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