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数日,皇帝都没有睡好,心力交瘁。他并不是操心盛州的情形,也没有很担心燕王如何。心里记挂着的,却只是那一个人。内侍来报:“启禀皇上,信王府的铁卫,送了人进宫了。”皇帝抬了抬眼皮,有些懒懒地:“带进来吧。”不多时,两名内侍扶着一人进内,那人身形高大,原本威风凛凛的一张脸此刻有些憔悴,竟正是燕王李振。李振本是个孔武有力之人,此刻却仿佛软了手脚,被内侍搀扶才能上前。远远地看着龙椅上坐着的皇帝,一股寒气自燕王的心底升了出来。打小,燕王就很惧怕皇帝,当然不仅仅是他,李坚也是同样。皇帝对他们的亲情简直少的可怜,仿佛对他们来说,这并不是自己的父亲,而只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彼此是君臣的关系,而父子的牵绊,却反而很淡泊。他们若惹皇上不快,便会翻脸无情生死立见的。所以在看到李绝的那张脸的时候,燕王打心里想要取他的性命,就算杀不了皇帝,杀了李绝,也是好的。但就在看到皇帝那仿佛睥睨般的凤眼的时候,燕王那狂猛之气突然消遁无踪了,他好像又回到了当初那个无能为力的孩童。几乎没怎样,就在内侍松开他的瞬间,燕王便跪在了地上。许是心里的恐惧,又或者是因为身上并没有任何力气的缘故。皇帝并没有立刻出声,过了半晌才道:“燕王,终于……肯回来了?”燕王惨惨地一笑:“是,儿臣,参见父皇。”皇帝并没有坐的很端正,而是略略侧着身子,透着些许不羁:“看你的样子,确实是病的不轻啊。”燕王低着头,无言可说。皇帝抬眸想了会儿,喃喃道:“别的病都还好说,心若是坏了,那就没法儿办了。”燕王的唇动了动:“多谢父皇体恤。”皇帝换了个姿势,略略垂首看向燕王:“体恤什么?朕都不知你是怎么病了的。说起来,你这病,到底是怎么害的?”燕王明白,皇帝嘴上说病,其实指的是他的“心病”而已。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呢。燕王吁了口气:“儿臣有一件事情不解。”“何事。”燕王缓缓抬头看向皇帝:“倘若儿臣按照父皇所说,即刻回京,不在中途耽搁,父皇会如何处置儿臣?”皇帝淡然:“你又无罪,谈何处置?”“是儿臣失言,儿臣的意思是,父皇……会如何安排储君之选。那个位子,真的会落在儿臣的头上吗?”李振已经没什么可失败的了。索性求个明明白白也好。皇帝有点意外,大概是没想到他会有这种胆子,皇帝微微一笑:“你觉着呢?”燕王神情惨然:“儿臣……不敢妄自揣测。”皇帝却淡淡地:“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燕王很惊诧:“父皇……”皇帝垂眸淡看着他:“因为已经知道了,所以才做出了选择,不是吗?”燕王的眼睛逐渐地睁大,是不信,也有一点绝望。他知道皇帝这是回答了他,而这个答案如此残忍。“为什么……”李振忍不住,眼睛盯着皇帝:“这是为什么,父皇?难道我一点机会都没有?”皇帝冷道:“不是朕放弃了你,路是你自己选的,你执意耽搁在半路,就证明你心里没底,同样也没数!你不肯相信朕会传位给你,所以你宁愿选你自己的路,不是吗?只看这一点,你就已经没资格了!”李振的嘴张开,好像有话从空洞洞的口里飞出来,但他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又呆呆地闭了嘴。“他……”他的脸色灰败地:“父皇,真正喜欢的是……铖御?”“偏心嘛,总是有些,”皇帝并不讳言:“你不是也看出来了么,他跟朕最像。”“但他不是正统!”李振几乎吼出来。“什么是正统?”皇帝丝毫也不恼,像是看一个狂怒的孩童一样的眼神,他只很轻地说:“铖御,是朕的骨血。”李振胸口起伏。那天在峘州,所谓的刺客袭扰,其实却是燕王的人发难,已经将三位辅臣控制住。而燕王自己却去跟李绝挑明了他的身世之谜。李绝起初不信,但是仔细想想,皇帝对他的那种格外的疼爱,确实曾经叫他心里疑惑过,那时候他还以为皇帝是想利用自己做点什么。可是从皇帝的只言片语里,却时而透出别样的意味。比如他开玩笑说星河不会跟自己要皇后位、而他也没资格给,皇帝的回答。还有之前的一次……至于他自己,从小离开信王府,以及那极其古怪的、不许进京的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