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你嫌拖累我还不够?”容瑄转过身来,语气里有从未对他发作过的恼怒和冷淡。垂着眼往他脚踝扫了一眼,那脚踝分明肿了一圈。“你现在能跟得上我么?除了是个累赘,你能怎样?”
他的眼光似乎带着比雾气还要重的寒意,容卓忍不住把受伤的那只脚往后藏,瑟缩着还想开口,被容瑄一口打断。
“如今,”容瑄抬手指着便道的一头,微微冷笑。“枫池便在眼前,你我各走各的道,你大约只走得这一条路。不过大道虽走得容易些,追起来也容易些。你害我沦落至如此境地,你有今日,也算是报应。我再不愿陪你走这一遭。”
容卓缩着肩膀,还想叫他。容瑄回过头来,冷冷扫他一眼。他顿时就说不出话来了。
那一眼不说有多憎恨愤怒,反而是极冷淡,极平静,似乎也隔着一层雾气。虽在看着他,却又像完完全全没看见他这个人似的。
容卓有多少央求的话,此时再开不了口。一次次的强迫与任性妄为,纵然是一直温和关切的小叔叔,心里想必也是怨的恨的。如今他恍惚觉得,容瑄一直隐忍,现在似乎是把那股一直隐藏的恨意,涓滴不留地张扬地展现给他看,那由自己一手造就的结果,冰冷苦涩。迫得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容瑄的声音冷冷的还在耳边继续:“你我就此分道扬镳。你且放心,若我赶到枫池,自然会让官府前来援救——若你能等到那时候……”
容卓连脚上的疼也不觉得了,身上只是冷,像是木了似的一动不能动,容瑄颇不耐烦的又说了些什么。最后推了他一把。低声道:“滚!”等他回过神来,容瑄竟一眼也没再看他,头也不回地走上林间小道。
那把弓箭也被容瑄带走。容卓回顾身侧,竟是空无一物,怔了一阵,他只怕自己是个累赘,也当真不敢去追。想起容瑄总是要到枫池去的,一瘸一拐的拖着脚,竭尽全力沿着便道走去,这般奋起余勇,居然起得极快。
待他走后片刻,林中簌簌响动。容瑄去而复返,朝着容卓走的方向看了看,只见雾气翻湧着,早已辨不清人影。
容瑄眉眼间没了方才的冷淡,隐约还有些惆怅,几不可查的叹一口气,携着弓箭,仍旧钻入来时的灌木丛中。
便道虽然比山路好走,但多日的雨水,路面是泥烂透的。容卓走得慌张,一路上不知摔了几个跟头。他心思在赶路上,脚虽然肿着,反而觉不出痛来。
天色暗得早,他也不敢举火,这样摸黑走上一段。直到完全黑透,他怕再栽到路边山箐里去,后面又似乎没有什么追兵,这才寻两根枯枝,简单扎个小火把,连夜赶路。纵然如此,仍免不了磕磕碰碰。
等第二天天明,居然叫他赶到枫池境内。但衣服破损肮脏,头面狼籍,全身上下的形容,比那叫花子好不上多少。引得守城的后卫多看了两眼,险些要上前盘问。好在容卓也知道些世事人情,塞几文散钱过去,放他入城。
时辰尚早,街面上没有什么人。他这身狼籍却引得稀落的路人频频回头。容卓心里油煎似的,那里还顾得上在意这许多。
好不容易照容瑄教他的标识寻到一家织造庄,店家才刚刚开门做生意。容卓这样一身狼籍的上门,正在洒扫张罗的两三名伙计训练有素,也不过多扫了他一眼。待切口暗号对上,就有掌柜的上前来,也不多问,只请他到后院说话。众伙计低眉顺眼,只当什么事也没发生。
这掌柜处事老练精干,知道懂得寻上门来的,也不会是寻常人寻常事。对着容卓一身狼籍,端的是没看见一般,脸上不动一分辞色,语气也全无半分不恭,一路引着他去。
后院是个挺大的院子。掌柜躬着身子,要领他住里走,沿面过来一人,劈手就朝他脸上抽去。容卓头晕眼花,一时险些跌倒。
“六爷。”掌柜不由得低声唤道。
更有一个尖细的声音惊呼了一声,赶上来扶他:“皇上!”
来人毫不理会,还要再动手,小阮大着胆子抢在前面。他不敢拦着容湛,只尽力把容卓护得严实。
掌柜被那声皇上吓一大跳,此人狼形容狼狈,磨得丝毫锐气都不剩,说是大户人家的破落子弟都还牵强,那想得到竟是当今圣上。眼前皇上狼狈不堪,颜面威仪全无,六王爷的举动,更是大不讳了。但这番天家之事却不是他管得了的,当下暗暗吸一口冷气,只得也跟着劝:“六爷息怒。”
容湛神色愠怒,到底住了手,一旁几名随从一言不发,木雕泥塑似的低头垂目,对眼前一幕有如视而不见。
容卓脑子里嗡嗡响成一片,半天才慢慢回过神来。看清离自己最近那人,正是小阮。这些日子不见,小阮似乎瘦下来一些,眼泪先掉了一地,一付忧心忡忡的模样。这时见到他,眼里稍稍透出些安心。
“好了好了,皇上你没事就好……”小阮拿出一方帕子,忙忙的去擦他脸上沾到的泥泞,一面絮絮叨叨。“……九王爷呢?”
容卓半天才听清最后一句,一把捉住小阮拿帕子的手,低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他手上的力道末免太大,小阮不免害怕,低声道:“奴才问皇上……九王爷呢?”
容卓如遇睛天霹雳,松开小阮,怔怔看着小阮,颤着声音问道:“小叔叔呢?不是在这里么……”
容湛发觉不对,俯身揪着衣领拎起他,眼里满是惊诧震怒:“你把玖玖带出宫来,如今玖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