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录事一见他,声音也颤起来:“下官见过殿下……下官告退。”得了眼色,立刻疾步走了出去。
分明刚才还在夸这人极是仁厚,现在却好似撞见了鬼似的。
但如今,崔珩的面色比过去更加苍白,眼窝更陷了一些,的确像鬼。
裴昭低下头继续翻看和离书的范例。
崔珩撩袍坐下,垂眸看着和离书上“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之类的话,眼底一片死寂,过了一会,婢女上来理净了桌面,呈上珍馐时,他轻声道:“裴小姐,要不我们……”
“殿下,食不语。”裴昭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还是很生气。
在雪岭时,为了和他一起走,裴昭在大庭广众下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又抱着他死缠烂打,但崔珩最后竟让卫铮铮一记手刀打晕了她。虽然怒意在他离开后化作了担心,但等她得知兵变成功,崔珩杀掉了崔瑀后又开始复发。
明明不脏了他的手即位的方法还有很多。
现下,未及冠时弑兄,及冠后弑君、囚禁太后,恐怕翰林院里,撰写国史和起居注的那帮文人有的忙。
用完膳后,崔珩轻声道:“再过五日便是燃灯节,按照往例,裴小姐要和本王一起……”
“那我在五日内把和离书写出来。”
他怔了片刻,嘴角牵起一抹苦笑,极力压抑着情绪:“裴小姐不想去也没事。”
裴昭点了点头,提起笔,抄了一行“二心不同,难归一意”,轻叹道:“崔雯玉和杨赋的和离书写的还挺好。”说完,想起崔雯玉还在辽东流放,而顾惜时则成了撰写国史的太史,前途璀璨无限。此番天差地别,全因眼前一人所致,实在令人唏嘘感慨。
崔珩坐在一侧,一句话也不说,安静得像鬼偶一般。
裴昭又翻了十来份,看得眼睛开始酸疼。半晌,实在受不了一直被人盯着看,忍不住开口:“殿下怎么还不去延英殿?”
“裴小姐,今夜能不能让我在这里留宿。”他轻声道。
“能不能——好似我说什么很重要一样。”裴昭挑眉冷笑,“我说要和你一起回京,你不是也没听么?现在崔瑀一死,殿下万人之上,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何必多此一举,问什么‘能不能’。”
他淡色的薄唇微微颤动,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仿佛受人刁难,极是委屈。
大权在握还露出这种表情,实在有些矫情。
裴昭又道:“况且和离这种事,不论是对殿下,还是对我,都有利无弊。毕竟殿下看上去,也不是真想扶持什么崔衍。到时候称帝,我怕君心难测,毕竟过去文宗那样宠爱阿父,最后我们家还不是落得如此下场。”
崔衍是崔瑀和一位贵人的孩子,今年刚满七岁,性格沉默寡言,有些愚钝,学东西又极慢,朝中重臣得知崔珩要立他为皇帝时,反对了好些日子,后来才回过神,渐渐地都说崔衍为人踏实,一看便是厚积而薄发的好苗子。实际上,是看穿了崔珩有登基的念头,不过先找个没用的皇子过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