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错甚至都没来及去想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已经本能地出手去抢夺那折扇,两人闹出的动静惊动了不周山附近的修道者,但两人的道行极深,无人敢去阻拦他们的争斗,直到另一个声音传来。
“白兼?”
那是刚巧来丹穴山寻找白兼的炳灵公,只因不见白兼身影,便一路找到了不周山这里。
就算是已经失去了理智的陈错,也并不是炳灵公的对手,他还未将那折扇抢回,自己已经先被炳灵公降服,折扇也落在了炳灵公的手里。
一切归于平静之后,几人总算是稍稍冷静下来,陈错也终于明白,面前这个一而再再而三折辱他的神明,便是和光口中的白兼。
百感交集之下,他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不知该感叹这缘分之巧,还是愤恨地说一句“万般皆是命”。
在炳灵公的劝说下,白兼仍然放不下偏见和鄙夷,但也不得不相信遮莫确实能做得出这件事。于是他从炳灵公手中将那折扇拿回,看了两眼之后,随手便扔在了脚底下,“罢了,都成了你的物件了,我还要它作甚。”
被迫跪伏在地上的陈错伸手捡起了那把扇子,抬眼看去时,那个张扬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眼际。
唯独炳灵公站在一边看了他许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接着问道,“你说这把扇子是一个名为和光的神明所赠?”
陈错点了点头。
这让炳灵公不禁再次想起了自己在下界渡劫时的几次奇遇,那一晚他站在月色之下眼见着一个神明给予了一个孩童恩赐,虽然那不过是一顿饱饭,但对那孩童来说却是无上的希望。
而如今,他也再次与这孩童相遇了,不知是不是出于怜悯之心,还是想看一看这曾是肉体凡胎的年轻人到底能不能打动上苍就此飞升,他破天荒地开口道,“我不知你与这个和光有何渊源,但在你年少之时,我曾亲眼目睹你与另一位和光真君相识,这也算是你我之缘。若你真有那封神之心,不如……”
这话还未完,陈错已经一跃而起,脸上的神色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惊惧,“另一位和光真君?那是谁?”
明珠(6)
炳灵公说,这天宫还有一个“和光”,只不过“和光”二字不是对方的名字,而是封号。而且那人的身份地位太低,天上地下怕是没有几个人知道对方的存在。
最重要的是,对方甚至都不是个男人。
这些真相都与陈错已经认定的事实相差甚远。
曾经坚信不疑的一切都被彻底推翻,这让他恍惚了很久才回过神来,最后不禁失笑,笑自己早该察觉,也笑这命运的错乱。而那炳灵公难得仁慈一次,降服他之后并未像白兼那样羞辱人,反倒给了他一条成仙封神的捷径。
陈错就这样成为了那天界第一战神的坐骑。
炳灵公手下有许多像他一样的仆从,也都是些得道却未受天宫封赏的“神仙”,但他们对自己的处境似乎并无不满,忠心耿耿滴侍奉在炳灵公左右。从前是妖魔恶鬼的那些下属们还被赐予了一个新的名字,轮到孽龙时,他也有了一个名字——明善,大抵是崇明向善之意。但相较起这个“光明”的名字,陈错反倒更希望旁人唤他那个世人赋予他的称号——“孽龙”。
传言中,孽龙兴水为害,作孽多端。
可是每每想起自己面对白兼时的无措和卑微,陈错便又觉得,若是无言辩解,就让世人这样议论他畏惧他又如何?
天宫的日子平静又无澜。
陈错生来就给人当奴隶,化龙之后做了神明的坐骑其实也没什么屈辱感,相反,正因为成为了炳灵公的坐骑,那些在他为人时从不会对他有任何怜悯的神仙们都对他礼遇有加,但凡见面,必然是客客气气。
这种感觉着实是奇怪,让人忍不住想起了人间的那句“打狗还要看主人”。
作为“狗”的陈错虽然没有什么屈辱感,可也不会为此沾沾自喜,每次不过是自嘲地笑一笑,便不打招呼地离开。也多亏了“主人”的权势,哪怕是炳灵公养的狗,众神都不敢置喙不敢得罪,何况天神的坐骑其实就是最得力的下属。
但惟独有一个男人仍像从前那样看待他。
那便是白兼。
陈错是在随炳灵公来到天宫之后才发现,白兼与炳灵公的关系非同一般,这只高傲的凤凰从来不用正眼看任何人,却频频出现在炳灵公的神殿,那副笑容就好像不要钱一样一直挂在脸上,亲近得让人觉得诡异。
守在神殿的陈错见惯了对方的身影,甚至都能摸索出对方出现的频率,于是每一次都能精准的赶在对方出现之前避开他。只是有一次偏偏就算错了。
“站住!”
陈错算准了时辰,刚想要离开神殿时,就听到这声呵斥。
多么熟悉的一个声音。
他抬起头,只见自己刚巧撞上了提前过来的白兼,对方倚在门边斜睨着他,没有了初见时的咄咄逼人,可那眼角眉梢都写满了对他的嘲讽。
“我一直笑那天阶让天下人自此有了贪念,痴心妄想都成了真。但现在一看,倒是我想错了,原来有些人没这命数,不靠积德行善也能上达天宫。”凤凰讽道,“起码爬上天阶的那些人为了长生拼了命的积德行善,而不是靠意外得来的运气。”
这让本想远远躲开对方的陈错脚步一滞,转身看他,“你是不是觉得除了天生的神明,谁也不配奢求长生?”
“若是勤勉修行便可得道飞升,那么人人都会成为神明,再也无人虔诚祈祷,无人真心积德向善。那这天地真的会比现在要好?”白兼毫不掩饰地厉声道,“你以为这是对你们的不公,但无论是天阶的存在还是你今日的际遇,就是错的。神就是神,人就是人,若是让人成了神,神便不再是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