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莫显然也发现了他的窘迫,本不想理会,但脑海中却总是不自觉地浮现出对方望向自己时那憧憬又虔诚的眼神,最后咬了咬牙,心想自己既然都把对方忘了,那就做一次好人吧,于是开口问对方想要个什么样的兵刃。
陈错本想推脱,可是遮莫却摆出了一副“这是你应得的”的神情。
这让他忍不住回想起少年时,也是这个神明突然出现,不问缘由地给了他一口饱饭。神明本不该有私心的,可是唯独这个神明永远会分一些私心给他。
想了想,他说了一样东西,“扇。”
在听到这句话之前,遮莫已经在脑子里想了几百种神兵利器,但唯独没有这样算不上兵器的东西。他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年轻人,“为什么?”
陈错本以为对方大概能明白,可见其一脸茫然的模样,也只能诚实地回答道,“因为没摸过。”
他说的是折扇。自幼在田间劳作,自小到大,陈错其实只在地主老爷手里见过一把迭扇,那是老爷好不容易得来的珍品,上面是字画都是大家所作,涂金饰银,平时都不会拿出来,只有在家里来了达官贵人时才会偶尔扇上一扇,附庸风雅又显权贵。
这样一个物件,与陈错有着云泥之差,是他永远也用不上得不到的东西。但正因如此,如今的他更想将其握在手中。
遮莫永远也无法明白这份心境,但仔细想想,那东西只是不常用,又不是不能用,便也没有继续追问,爽快地点点头。刚好,他知道谁手里正巧有一把折扇。
陈错只在这个荒郊野岭的铺子外面等了一天,遮莫便真的带了一把扇子回来。那是一把纸做的折扇,只是那“纸”看着轻薄,却能挡下世间最锋利的利刃,陈错找了一把长剑试了试,只见那剑尖飞快地刺过来,他展扇一挡,扇面未有一丝裂痕,那长剑的剑尖却就此折断。
这样稀奇的宝物,猜都猜得出定是仙家所有。
陈错有些受宠若惊,遮莫却没有放在心上,说这是他孙子白兼的东西,对方手里的奇珍异宝多得是,拿走一把扇子算得了什么。
此时的陈错还不知道白兼又是哪里来的神明,但见和光与其也算是“血脉相连”,便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上,只想着某一日有机会见到对方时道一声谢。
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又跟着遮莫去了许多地方,总算是明白了世人为何会说其“离经叛道”“肆意妄为”,少年时陈错曾听和光说“永远别害怕当一个反叛者,那说不定就是你的转机”,和光自己也确实能称得上反叛。可是相处得越久,陈错越觉得这所谓的“反叛”并不相似。他年少时遇到的神明更像是在无望的绝境中挣扎,用“反叛”为自己挣出了一条前路,而面前的“和光”却是天生的肆无忌惮。
只有经历了身份巨变的陈错才明白这两者到底有着多么巨大的差距。
可还不等他想个清楚,遮莫已经离开了,对方是天生的浪荡,从不会在一个地方或者一个人身边久留,他甚至连招呼都没有打就消失不见。
对此,陈错也并不意外,只是继续在人间游历着。从前他每一日都在为着再见到和光而努力,但现在自己已经见过了对方,心愿已了,若说再有什么想做的事,大概就是成为一个真正的神明。
这一次不是为了救度这苦难的众生,而是为了自己。
驱傩仪式的那一幕幕仍然时不时会浮现在眼前,那个不知来历的神明经常在他的梦中重演仪式上的那一幕,红衣祭师那一声声不屑的呵斥,那副高傲的神情,竟比“和光”留给他的印象更加深刻,让他想忘都忘不掉。
对方说他不配成神,他不仅要用言语来反驳,也想亲身证明给对方看,自己能够成为神明。为此他走遍八荒,寻求成神的途径,路过不周山的时候,甚至也想试着登上那天阶。可不知为何,当他站在不周山的山脚下时却看不清那天阶的模样。
他以为这是天阶也在嘲笑他不配为神,正无措又愤怒地注视着面前的高山时,却听到身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怎么又是你?”
这声音冷得刺骨,更甚于眼前的风雪冰霜,但无论过去多久,都被陈错牢牢印在脑中,一刻都不敢忘。
他慢慢转过身,看到了正站在天阶旁的男人,对方未穿那一身红色的祭师服,而是穿着一身金灿灿的衣服,但无论是红还是金,那样浓烈炽热的颜色都正好搭配他那张艳丽的面孔。
如今的陈错道行越加高深,已经能够看穿对方的真身——凤凰。
在不周山的不远处便是丹穴山,传闻中丹穴山有凤凰栖息,众多修道之人也曾因这个传说而到名门谢家学艺。
而面前的神明便是那个凤凰。
不周山、天阶、想要成神的孽龙……这几样东西同时出现在眼前时,凤凰甚至都无需多想,便毫不留情地嗤笑了一声。
偏偏陈错听得出这笑声里的不屑一顾和鄙夷,驱傩仪式上对方指责他痴心妄想的场面似乎又在眼前重演。但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落荒而逃。
“我不……”
他刚刚开口说了两个字,便被对方打断。
“那是什么东西?”凤凰留意到了他腰间挂着的那把折扇,神情倏然变得凌厉了起来,“你从哪里偷来的。”
在对方所有的斥责中,唯独这件事让陈错一刻都忍耐不得,可对方根本不给他辩驳的机会,抬了抬手,便隔空将那折扇拿在了手里,掂量了一下,冷笑道,“想否认?你是觉得我不认识自己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