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讲解被空军装备司令米尔希打断:“能够摧毁一座城市的炸弹大概多大?”
海森堡打了个手势:“和菠萝差不多。”
但那终究只是一个比喻,要把武器投以应用需要进行艰苦和大量的计算。就像施季里茨和哈恩教授讨论的那样:“铀元素的裂变反应是热中子轰击铀-235原子后会放出2到4个中子,中子再去撞击其它铀-235原子,从而形成链式反应。为了维持这个链式反应,需要有一个最小量的铀-235,这就是临界质量——”
海森堡最终做出计算,需要半径为54厘米的铀-235才能成功引发中子撞击重原子核的链式反应,换而言之,需要13吨铀-235。这在当时的德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此他当把报告交给施佩尔时,施佩尔几乎已经半放弃了该计划。但元首对于“神奇武器”的热情又压倒了他,他们认为,既然德国在原子物理学上具有领先地位,那么保持这种领先地位也无可厚非——海森堡为此获得了一百万帝国马克的经费。
施季里茨左右张望了一下,小镇上静悄悄的,连行人都不多。他点了点头:“我没有什么发现,只有一个疑问。如果这疑问让您觉得好笑,您就不必回答我了。就当我在官僚系统的生涯太过长久,已经遗忘了所有关于物理学的知识好了。”
“您说。”海森堡看着这位党卫队的军官。
“这个临界质量,应该是最坏情况下的情况,也就是说,是一个上限,而不是下限吧?”施季里茨把声音压得很低。
海森堡的脸上一开始是愤怒,他当然有理由愤怒,他是闻名遐迩的天才,在三十多岁时就拿到了诺贝尔物理学奖,他的理论开宗立派,成为了摧毁经典物理学,乃至于打消决定论的武器。
而眼前的施季里茨,纵然是他慕尼黑大学的学弟——却连一个博士头衔都没有。
但很快,他的脸上又转为惊讶和错愕,他的嘴唇开始颤唞,脸色逐渐灰败起来。这实在是个低级的错误,连物理系本科生都不应该犯的错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么说,您已经把结果上报给党卫队全国领袖希姆莱了?”
“那是另外一个问题。”施季里茨看着眼前的科学家,眼神颇为耐人寻味,“您的意思是,我是对的?”
“是。”海森堡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可以坚持那个数量大的说法——他是德国物理学的翘楚,而眼前的人只是一个党卫队的高级官员,他大可以在希姆莱面前为自己辩解,说这是典型的“外行指导内行”,但他终究点了点头,“您是对的,而我错了。”
“您是故意这么做的?还是真的算错了?”
海森堡闭上眼,几乎回到了1938年的时候,他因为不肯放弃教授所谓的“犹太物理学”而被党卫队攻击,他被要求到盖世太保办公室报到。在那里他不断地接受审讯和问话。直到他们家和希姆莱家族的私人关系拯救了他——他的家人中有人是希姆莱父亲的同事。
和上一次不同,这一次他已经不奢望得到拯救了:“这个问题真的那么重要吗?反正我就是搞错了,仅凭这一点,你们就可以逮捕我,把我扔到盖世太保的地牢和集中营的毒气室里去,不是吗?”
施季里茨心平气和地笑了一下:“我可以回答您之前那个问题,我还没有把这个结果上报给希姆莱。这个答案能换来您对我坦诚相待吗?”
海森堡看着这位党卫队军官,那张冷峻的英俊面容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他知道自己现在面临一个艰巨的抉择,这个抉择甚至将决定战争的命运:“您知道吗?我前段时间又读了您的毕业论文。”
“是吗?”施季里茨缓缓地点了点头,好像不知道这是海森堡在故意拖延时间似的。
“狄拉克曾经告诉我,说自从我的文章发表以来,造成了一种奇怪的效果。其对于传统理念的颠覆,使得即使是二流的大学生,也能发表一流的学术文章。”海森堡笑了笑,“他们还说‘量子物理学’是‘男孩物理学’。因为它是由一群奇思妙想的青年人们发现的。”
施季里茨笑了笑,他显然想起了自己的大学时代。
“但是。”海森堡低声道,“您显然不属于二流学生之列。我读那篇文章的时候,一直在想为什么它没有予以发表,为什么您没有继续从事物理研究工作呢?”
“因为我的国家需要我。”施季里茨简单地回答道,“毕业之后我去了德国经济部。”
“那这么说,您做过沙赫特博士的属下了?您知道沙赫特博士现在被监禁着吗?因为他参与了谋杀希特勒的‘七月密谋’活动。”
他紧紧盯着施季里茨的面容,想要从上面得到一点惊讶的反馈,但他得到的只是施季里茨的一个眼神:“我知道。”
“我知道沙赫特博士对‘七月密谋’有所知晓,我也知道普朗克教授的儿子因为参与‘七月密谋’被判处绞刑,我还知道,哈恩教授曾经告诉他的学生们,他们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不要让核武器落入希特勒的手中’。”施季里茨声音平和,“可是,您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我的答案还重要吗?!”海森堡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不是已经可以把我们所有人送上绞刑架了吗?”
“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会以绞刑架结尾,教授。”施季里茨平静地答道,“我们只是在讨论形而上的科学问题,而您把它搞得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