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号是一个明朗的晴日,在弥撒开始之前好几个小时,希拉克神父来修道院里找希尔维娅:
“殿下,”他为眼前所见顿了顿,“您今天非常美丽。”
希尔维娅穿着一袭黑色的丝绸连身裙,一如既往地戴着那条蓝宝石项链,那双海蓝色的眼眸从有羽毛、蕾丝花边装饰的帽子下的网纱望着神父,口红的色调是浓墨重彩的红:“怎么了吗?希拉克神父?”
“虽然今天不是礼拜日,但我们去采办东西的时候还是引起了镇上居民的注意,有一些老人、妇女和孩子想来参加。请您原谅,我知道这是您可能想保持一点私人的情感。但是”希拉克神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但您也知道,在配给制度下,教堂圣餐是他们为数不多能吃到白面的机会。”
“当然。”希尔维娅从手包里翻出自己的支票夹,“教堂的储备够吗?”她在支票上写下一个数字,递给希拉克神父:“不够的话您可以让人再去买一点。”
希拉克神父为了那个数字瞠目结舌:“这您实在是太慷慨了。”
“没关系的,让镇上想要参加的人都来吧,神父。”希尔维娅笑了笑,“在这种晦暗的年代里,有一点鼓舞是很好的事情。”
“我会告诉他们您的慷慨。”希拉克神父向她点了点头,随即交待教堂的管事去多采办些物资,他竭力地想说些什么掩饰他激动的心情:“您在写什么呢?”
希尔维娅把手上的纸张拿给他看:“一张乐谱,希拉克神父。我还没有把它写完。”
希拉克神父并不特别了解音乐,他只是点了点头:“您打算公开演奏它吗?”
“那要看上帝的安排了。”希尔维娅笑了笑,一切取决于她吞下毒药之后还有多少清醒的时间。
希拉克神父点了点头:“我相信您能在弥撒之前写完的。”
虽然希尔维娅并没有和希拉克神父讨论过任何弥撒的细节,但一进入教堂中,点燃的烛台、圣歌和燃烧的香雾还是让希尔维娅感到了意外的惊喜,圣坛旁边的桌子上摆着她兄长的照片——似乎是从报纸上裁下来的:
“谢谢您,希拉克神父。”
希拉克神父对她笑了笑:“我想您一定很爱他。”
希尔维娅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她害怕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是哽咽的。
“您不必为此担忧,希尔维娅,威廷根施坦因亲王少校的灵魂已与我们的主同在,再无悲伤和苦难。”希拉克神父向她点点头,“我相信您这样的人也会进入那里的,殿下。现在,请您回去坐下吧,弥撒就要开始了。”
希尔维娅露出了一个自嘲式的笑容,她很清楚,一个无神论的自杀者是不可能进入天主教的天堂的。哪怕她多么慷慨,做了多少台弥撒也无济于事。她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等待希拉克神父主持这场弥撒。
等到一切开始,那些经文、圣歌仿佛都随着上升的烟雾去了云霄之间,希尔维娅的注意力大半在海因里希的照片上,她勉强自己陷入一种意识模糊和混沌的状态里——并不是为了接近天堂或是上帝,只是为了接近她不在人间的兄长。
因而等到希拉克神父分完圣餐,宣布礼成时,她还是在恍惚之中。直到希拉克神父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您还好吗,殿下?”
“还好。”她反应过来,这是她一直等待和期望的时刻,她站起身,拿起那张乐谱,走到了教堂的风琴前:“我刚刚把它写完,还没有演奏过。”
“请您随意,殿下。我去把这件祭服脱下来。”希拉克神父对她点了点头,转身向教堂里走去,他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回来,“我让院长嬷嬷也来,中午请您吃个饭再回去,怎么样?为了您的慷慨,一定要让我们致以应有的敬意啊。”
希尔维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如果您再这样客气的话,我就会觉得我做了不道德的事情了。”
希拉克神父笑着摆了摆手,转身走了进去。希尔维娅环顾四周,靠近的圣坛的位置已经没有别人了。当地的居民们三三俩俩地聚集在门口的区域,讨论着刚刚的圣餐。
希尔维娅确信没有人注意得到她,于是低头打开了自己的蓝宝石项链——最上面的是她兄长的面容,她深呼吸了一下,要打开第二层夹层,但手指不听使唤地颤唞起来。她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砰”的一声合上项链,看向四周。
周围安静极了,只听到军靴砸在地上的脚步声,一步步地向她靠近。
她站起身,恰好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罗尔夫先生?”
她记得这个人是费舍尔的直接上司,记得他有个男爵头衔,还记得,上一次她和赫尔穆特·兰特一起在帝国保安总局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军衔是党卫队二级突击大队长,也就是少校。而现在,他看上去饱经风霜,军衔也变成了党卫队一级小队长,上士。
“实话说,有时候我很佩服您这种要我怎么说呢,贵族的虚伪吧。”罗尔夫向她走过来,一把扯断了她脖子上的项链。
“这是做什么?”洁白修长的脖颈立刻显出一圈红痕,希尔维娅吃痛地蹲下身,她的思维完全被痛感带着跑了。
罗尔夫轻巧地打开了那枚宝石,露出海因里希·威廷根施坦因亲王少校的面容,他讥讽地笑了一下:“啊您的兄长,一个叛国者,欺世盗名的伪君子。您真的很爱他,是吗?”
希尔维娅喘了口气,站起来向他走了过去:“第一,我的兄长是为了保护德国人而牺牲在了夜空中,第二,这是我的私人物品,请你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