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牧从此处书房离开时,已过子时。在自家祖母和兄姐一致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下,衡玉亲自将人送了出去。“你送我回来这么一趟,怎就里里外外将自己的一切都给抖出来了?”去后院的路上,衡玉叹气问。“既要表明诚意,坦诚相待不该是最基本之事吗。”萧牧的语气是少有的轻松自在:“况且,说了出来也挺轻松的。”衡玉握着他的手,笑了问:“话说回来,你此前不是还信誓旦旦说让我挑的吗,怎如今又这般急着管我祖母阿兄要名分了?”她身侧之人悠悠说道:“我何时要什么名分了,说到底,不过是想讨个做备选的资格罢了。”“可你说了这样一通,岂还有另择他人的余地?且又搬出了旧事真相来,直是叫我祖母的心都听得软了,还不知要如何疼惜你。便是我阿兄阿姐,那两双眼睛也都要为你哭肿了——”萧牧听了沉吟一瞬,道:“兴许……这便是所谓的意外之喜了?”衡玉遂狐疑地看向他:“萧景时,你该不是存心在使苦肉计吧?”萧牧眼底含笑看向前方,不置可否:“兵家之计中,我最不擅长的便是此道了。”“可我瞧你使得倒是得心应手啊。”衡玉抬手揪了揪他耳朵。萧牧轻“嘶”一声,转头提醒她:“这可是在你家中,当心我唤了祖母和阿兄来——”“如今你就仗着他们疼惜你是吧?”萧牧负手,语气怡然:“非是如今,往后也打算以此作为依仗了。”“你好歹也是个人物,怎竟将这争宠的手段使到我家中来了——”“你早将我母亲那一整颗心都争走了,我深受此害已久,又何曾说过什么了?”月明如镜,二人低低的说笑声逐渐远去。另一边,吉南弦回到居院卧房中,妻子仍未寝。“怎么才回来?说了这么久,都说了些什么!”抓心挠肺多时的喻氏朝丈夫问道,并屏退了所有下人。吉南弦垂着眼睛来到床榻边坐下,喻氏这才瞧见丈夫一双眼睛红透,不由一愣:“……你哭过了?这还不到出嫁时呢,是不是哭早了些?”“不是因为这个。”吉南弦双手扶膝叹了口气,声音微哑。朕要他亲口说(补更)“那是因为什么?”喻氏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别磨磨蹭蹭地叫我猜,倒是快给我说明白了!”“萧节使他……”吉南弦说着,声音忽地哽咽。喻氏眼角微抽,略嫌弃地看着他:“……你还能不能行了?”下一刻,便见丈夫趴伏在了她肩头,抱住了她,声音哑极:“阿瑶……你说这世上,一个人活着,究竟能苦到何种地步?”喻氏听得一愣,不觉放缓了语气:“到底怎么了?”“而令我如此的,并不全是因他所遭遇的苦楚……而是苦到这般地步之人,却仍能倾力守得这江山,以天下黎民为先……”“阿翁从前说得对,你我做不到之事,却不能断言世上就无此等人……”喻氏半知半解,却已隐约听出了异样来,拍了拍丈夫的背,道:“你慢慢说来。”便听丈夫动容道:“人皆向往神明,倾慕真正心志坚定的强者……眼下莫说是同意阿衡相嫁了,便是我若生作女子,也是愿嫁萧节使的。”刚进了些状态的喻氏猛地推开丈夫:“……你发的什么疯!”“就是打个比方,以表钦佩。”吉南弦擦去眼角泪光,缓缓吐了口气平复心情:“阿瑶,你待听我说罢前因后果,便可知我何出此言了……”喻氏皱着眉看着丈夫,为了听八卦,强忍着没将人踹下床去。然而这八卦听着听着,着实是出乎她的意料了。于是,次日晨早,女使和婆子大惊失色。“娘子可是哭过了?”“月子里可是不能掉眼泪的呀!”“郎君昨夜回来的那般晚,作甚还要惹得娘子哭成这般模样?”另一名女使轻轻扯了扯婆子的衣袖,低声道:“刘嬷嬷,莫要说了……方才郎君出去前我瞧了瞧,一双眼睛肿得可是比娘子还要厉害。”娘子的瞧着尚且只是哭过,郎君那模样已像是被人揍过了。婆子不由一噎。那郎君若去了东宫,还不得叫太子殿下觉着他家娘子欺人太甚?的确,吉南弦于东宫内,上至太子,下至宫人,承包了一整日的异样目光。午后衡玉这厢课毕,离开书堂出东宫的路上,恰遇得自家阿兄在安排宫人巡逻事宜,在旁静候了片刻,待兄长处理罢正事,才走了过去。“……你的眼睛怎好好的?”吉南弦对此颇觉不平衡:“好一个铁石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