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卑?”兰禾以为他在开玩笑,“枝枝会自卑?你了解她吗?”她的女儿怎么会自卑。她从小到大都把御枝按照别人家小孩的标准去培养,优秀是绝对的。自卑?不可能。贺忱笃定:“确实自卑。”“不主动结交新朋友,明明很想和其他女生在一起,但也只是默默一个人。不主动上台演奏,明明钢琴十级,每次还要被强迫着排节目单。不主动帮同学讲题,明明成绩那么好,别人问她她也要纠结很久。”“她为什么不主动?是觉得浪费时间,还是觉得没必要?”贺忱摇头,“都不是。”“她只是怕自己交朋友出错,演奏出错,讲题出错。她从小到大都是被动方。交到朋友您会责备她为什么和不同圈子的人在一起,弹钢琴您会责备她为什么这段不熟练没达到理想状态,刷题目您又会责备她为什么要写错一道题,为什么不能全对。”“您没怎么夸过她吧?”“不论错也好对也罢,只要她做一件事,您就有无数个批评她的理由。久而久之,她在心里把自己定位成没有一点天赋只能靠努力勤能补拙的废材,自我怀疑消极暗示。”贺忱往后靠进椅背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兰禾,淡淡,“今天课上物理老师让她去讲一道题目,很简单的高二的内容,她把答案算了三遍,最后讲时还是犹豫又忐忑,声音很小。”“她这样,您还觉得不是自卑?”“……”兰禾被怼到哑口无言。不是没有话反驳。是贺忱说的这些,她一点都不知情,她不知道御枝在学校的情况,也没有问过。所以她无从反驳。对面的少年还在继续。每个字都像石子砸进她心里,搅起一圈又一圈涟漪,不得平静。“您总责问她为什么考不到第一,可她距离第一名只有一步之遥,她有能力跨过那一步,却总是卡在第二的位置,为什么?原因在您,是您亲自把她拦了下来。”“您往她背上压那么多东西,要她努力又不满意她的努力,要她进步又否认她的进步,买了成堆题册安排成堆的计划表,恨不得让她每一秒再掰成六十份去用,她在餐厅吃饭都要拿着单词本,压力大到直不起身,只是前进就已经很困难了,您还希望她跑快一点超过别人稳拿第一?”贺忱极轻地笑了声,意味不明,“不是我说,您真的在强她所难。”“……”我都是为了她好。高三不就该这样吗。反驳的话到了兰禾嘴边,脑子里却先一步浮现出,御枝昨天在卧室和她争吵时,眼睛通红歇斯底里的模样。——[疯也是被你逼疯的!]——[我快要累死了你知不知道!]于是这些话又被兰禾咽下去。……所以。她真的给了御枝那么大压力?兰禾无言地垂下眼,看向手里的病历单,“机体免疫力下降,短暂性贫血”几个字,开始钝钝地刺着她。有哪里似乎疼起来。桌上的咖啡已经凉了。两人谁都没动。气氛有片刻的沉默。贺忱再次开口:“阿姨,我还想问您一件事。您知道御枝买了一本叫做《人间王国》的书吗?”兰禾抬起眼。她当然知道。御枝昨晚离开后,她把扔进垃圾桶的那个礼物盒又捡了起来。打开后发现里面装着一本书。不等兰禾开口,贺忱先道:“那是她送给您的礼物。”兰禾诧异:“送给我的?”她一直以为是御枝为别人准备的礼物,还为此骂了御枝。贺忱嗯了声,指尖摩挲着桌面的纹理,低声道:“她为了买到这本书下了很大功夫,还跑遍了容城所有的书店。我起初很好奇这本书为什么对她意义深重,直到有次问了她。”说到这,贺忱弯起嘴角,“理由很奇葩,可能您听了都不会相信。”他表情在笑,但眼里没有丝毫笑意。兰禾不知为何,竟然有些紧张。她追问:“什么理由?”“嗯……”贺忱回忆道,“御枝说她小时候,客厅沙发后边的格墙里,放着一本《人间王国》。”兰禾已经不记得了。她大学是文学专业,工作之余经常看书,家里到处都是书籍。所以记不清楚《人间王国》当年是不是放在格墙里。她还在回想,注意力又被贺忱接下来的话吸引。“御枝说那个时候,叔叔还没有被学校重视,您的公司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发展起来。你们经常在家,陪她写作业陪她练字,偶尔还会问问她在学校的生活。那是她最开心的一段时间。直到她六岁那年,您和叔叔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