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道:“林姑娘不是刚才吃过没多久吗?”
林黛玉道:“没吃多少,饿着了。”
丫鬟点点头:“是,姑娘一贯吃得少。”言罢,又问了她要吃点什么点心,记下后匆匆又出门去了。
孙悟空东西收拾完毕,等耳朵边听见那丫头关门声,方才抬起头来。
孙悟空道:“你的意思是,元妃才是贾府败落的关键?”
林黛玉摇了摇头:“我不敢肯定。元妃早年被选入宫中作女史,后宫诡谲,她能混迹如此风光,想必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小。也许是什么场合见过北静王,猜出了北静王的动作。更也许……”说到这里,她忽然有些犹豫。
孙悟空追问道:“更也许什么?”
林黛玉抬起头道:“或许北静王也曾找过她商议什么。”
北静王能找上贾府,知道贾宝玉是荣国府的命根子,自然也不会忘了,送入宫中的贾元春,才是贾府真正仰仗。他本身就是皇亲,宫内宫外,没有哪处师出无名的不能去,接触到贾元春不算什么。主持荣国府的是王熙凤,拍板子的是贾政,贾元春却单独递给贾宝玉消息,可见她已经看出,北静王的目标落在贾宝玉身上。
此间内情,不像是随便猜出来的。
孙悟空将收拾好的东西放进药箱,思索一番,道:“若北静王找过元妃,元妃却偷偷给贾宝玉递信,说明她并没有跟北静王走到一堆。”
林黛玉道:“只如今还没有。”
孙悟空收完东西,本来手按在药箱盖子上,听了这话,手忽然停住,须臾,将药箱盖子合上,抬起头正色道:“你以为元妃会跟北静王一块造反?”
林黛玉道:“贾家跟北静王的关系还没到受牵连的地步,元妃是离皇上最近的人,元妃要是受了皇上猜忌,无论她做了没做,贾家都会跟着遭殃。”
“我想让你替我入宫,看看贾元春是否跟北静王牵扯上关系,皇帝是否真有疑心。”林黛玉右手食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若她真是罪魁祸首,那么防范未然,一切就都好办了。”
她谈及皇帝贵妃,全然没有平常人的敬畏和讳莫如深,指点起来,甚至不觉得自己在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她分明没有入朝当过官,揣度圣意,倒是一点也不含糊。不知是受林如海熏陶,还是天生对威权规矩,没有顺从之心。
孙悟空想了想,道:“若不是她,你待如何?”
林黛玉叹了口气,道:“若不是她,若此祸避无可避,那就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此祸当然避无可避。即便真是贾元春这里出的问题,他要是令贾元春逃过跟北静王的牵连,贾家从此就摆脱了颓运,贾宝玉还怎样幡然醒悟。警幻知晓后如何能置之不理?只不过要再换一场劫数来造,缘起有差,果却一样。
当然,这种事他不可能跟林黛玉交代清楚。
她想救贾府,但贾府没得救,反而如果只救几个人,影响不了大的因果,警幻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孙悟空道:“要我入宫,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我突然离开贾府,说不清缘由。”
林黛玉道:“这我已替先生想好。”
林黛玉突发恶疾,卧病在床不能动弹,贾母请孙悟空去看,得知需寻一味名叫画骨草的海外药材入药,此药珍稀,寻常人没几个见过,只孙悟空认得,贾母便叫管家支了他白银三百两,供他出行饮食,到海外寻回此药。
临走之前,孙悟空又让贾府下人去外头寻了一些他开出的药材,制了上百颗药丸,叮嘱林黛玉每日一粒。吃下药丸,她便能起立坐卧了。但也只是暂时压制这病,约莫还能匀出半年的时间。
贾母听他一说,赶紧又多给了他些钱,令他寻最快的马,坐最好的船,千万别在路上耽搁时间。末了,还给他差了一个随行的下人。
孙悟空一番推脱,说两人一起,反而怠慢脚程。贾母却非要那下人跟着,说是出门在外有个照应,还能伺候他衣食起居等等。
孙悟空忽然便听出来了。
这是生怕他拿了钱一去不返。
孙悟空答应下,带着那个下人一道出了门,叫土地施了个术法将他迷晕,买了间远郊的屋子将人藏进去。
天高云阔,巨大的几字型茅屋之外杂草丛生,方圆两三里都见不到人家。
这地方偏僻,而且据说还是个凶宅——里头死过人,房主卖了两年,价格一降再降,愣是没人入手。孙悟空和土地本来是打算租下,屋主却只卖不租,好歹也没两个银子,干脆将房子买了下来。
屋外一根长凳,就摆在门口边,窗户下,屋篷刚好能遮住太阳,也还能吹点凉风,孙悟空和土地一人坐在凳子一头。
土地右手握着一把蒲扇,边扇边道:“我说孙大圣,你真觉得林黛玉会信守承诺,把玉给你吗?”
这事听起来实在玄乎。
首先,他二人千方百计,想破脑袋都找不到能把玉骗出来的办法,竟然天上掉馅饼一样,林黛玉愿意自己主动将玉拿出来。其次,拿下这玉,人便死了。凡人是除却生死皆闲事,一个人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稀罕,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不过,往往都是危机之下情急之间,一个人信守承诺去死——反正他是觉得有诈。
扇子扇出的风吹到孙悟空额头,吹起他鬓角的碎发,孙悟空懒懒道:“不然呢?眼下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了。”
其实就他自己而言,愿意答应此事,说不清道不明,觉得林黛玉不会撕毁承诺。但这种东西不能跟土地讲,讲了,他反而觉得不靠谱,不愿意使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