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却对着皇帝威严视而不见,刻意僭越……
孙悟空倒吸一口冷气:“他想谋反?”
林黛玉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到第二个理由——能让贾家这么大个家族,这么短时间内,由盛转衰。”
孙悟空道:“你觉得贾府是因为惹上了造反的罪名才遭受灭顶之灾?”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天下所有官,说起来各有职责,论功论过,条条框框多不胜数,实际上都给皇帝一人当官,皇帝喜欢,你就是坏事做尽,一样如日中天,皇帝不喜欢,管你才学多高品性多正,砍头下狱都是一夜之间。贾家的风光,数起来就是贾源贾演两位先祖,跟随先帝身边打仗,立过功劳受了赏识。贾元春一介女流,朝堂之中没有正经的官衔,却是贾府荣光之盛。
所谓的荣光,就是挨皇帝的远近。
贾府盘桓几代,旁支遍布京城甚至外省,往往越是大家族,越是气数绵延,一族有灾,另一族手中有余力,相济便能度过难关。再则,贾家跟其他三大家族都有联姻,一夕之间,所有人都缩手不救,极有可能,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没人敢跟造反扯上干系,造反之于皇帝,就好像逆鳞之于敖应,即便已经化作人身,即便根本没触及根本,只要有这个威胁存在,就让人如鲠在喉,非要杀光烧尽才算完。
林黛玉道:“那日元妃归宁省亲,曾将贾宝玉叫过去,塞给他一张字条。”
孙悟空赶紧道:“什么字条?”
林黛玉道:“一首藏头诗,贾宝玉拿来给我看了,谜底是五个字——北静王有异。贾宝玉将字条烧了,他没想到那处,只是也对北静王存了心眼,上回北静王问他通灵宝玉,他装傻,没有将玉交出去。”
林黛玉眸光闪烁,“‘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此句出自诗经《常棣》一篇,鹡鸰鸟本指兄弟之谊,皇上赠北静王鹡鸰香念珠,北静王却初次见面,就转送给了贾宝玉。贾宝玉这个呆子,正经书不读,还当北静王真是看中他人物风流,一点也没多想。还敢拿来送我。”
皇帝拿北静王当兄弟送给他的东西,他转手送给了一个还不相识的膏粱纨绔,岂非也是将他当作了皇亲?叫人细想去,仿佛是荣光,其实是杀机。
林黛玉道:“贾宝玉要是真将玉当作回礼交了出去,到时北静王真做了什么不臣之事,清算起来贾府岂能脱得了干系?更甚至,北静王能脱得了干系,皇帝起了疑心,敲打的却是贾家。”
北静王跟皇上是兄弟,皇上跟贾家,是君是臣分得清楚明白,斩起来可不会手软。孙悟空道:“你想让北静王放弃贾家?”
林黛玉点了点头,须臾,又摇了摇头:“北静王得罪不得,而且……北静王曾多次相邀贾宝玉去他家中,他广纳海内名士,说能令贾宝玉长进学问,贾政倒是对他感激不尽,只是也不是傻子,没曾私下劝贾宝玉去过。贾宝玉当面也应了下来,然而他平生最怕学问二字,从没去过一次。”
林黛玉说着,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唇角勾了勾。
“北静王却是被贾宝玉这幅乖巧模样蒙骗了。”
平心而论,贾宝玉虽然贪玩好耍,但在长辈面前一向听话乖巧,贾政骂他打他,他也从来蒙头挨训,故而这回突然离家出走,叫贾府上下都惊掉了下巴。
林黛玉道:“如今形势看来,贾家跟北静王,泾渭分明,没有什么实质的勾连,不必在这上面反应太大,惹北静王不快,仿佛不识抬举。”
孙悟空皱眉道:“你先前说贾家极可能是因跟北静王的关系……”
林黛玉打断道:“这便是我最怀疑的地方。所有人中,他方才是那个能将整个贾府连累到散光死尽地步的人,可如今贾宝玉和贾政,虽然跟他有些亲近,但北静王本就是京中炙手可热的权贵,往来谁不对他恭敬高看?贾家这样恭维,与其他人相比,没什么值得拎出来说说道的。”
林黛玉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本来放在桌上,指节却不动声色地往内收拢。
“我思来想去,反而觉得,元妃能察觉北静王的异样,递出贾宝玉字条,才是最为蹊跷。”
贾元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孙悟空扭头一看,隔着窗户,刚好能够瞥见一个身量不高的丫头,提着一大桶打好的热水,战战巍巍往门口走去。
孙悟空和林黛玉对视一眼,悉皆住了嘴。孙悟空来时提了一个药箱,他将药箱打开,从里头拿出一些针灸用的针具和纱布,跌打损伤的药膏,摆在桌上,林黛玉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这些东西其实派不上用场,只是人越是心虚,反而越是要虚张声势。
等开门声响起,他便低着头,一副认真摆弄这些玩意的模样。
丫鬟走进屋,将水放在驾着的桶盆的架子旁边,伸手又从另一头的架子上抽出一根细纱织的净白帕子,另一手拿起一只漏瓢要去舀水,倒是没有注意桌子上铺着的东西。
林黛玉对着那丫头的背影道:“大夫还在呢,你却在这里瞎忙什么。”
丫头回过神,丢下帕子懊恼地红了红脸道:“是,我怎么连这都疏忽了。”接着走过来,侍立在林黛玉身前。
大户人家规矩多,他一个大夫没什么正经理由,不便待得太久。孙悟空佯作看完病,一边叮嘱她一些琐碎,要注意小心的地方,一边收拾起了先前排开的一堆东西。
林黛玉道:“忽然间有些饿了,你去帮我去叫点吃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