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的大地很坚硬,且寒冷,重明觉得有很多时候扎自己的胸口,杂草争先恐后往他的衣服里面钻,难受的很,他想动一动,却被陆羽死死按住,只好忍耐。
重明现在看清了,那是一团灰黑色的东西,游荡着,寻找着,没有形状,却比任何形状的东西都让人畏惧,他庞大,柔软,似乎吹弹得破,但是重明很清楚,那东西坚不可摧。上一次真正和这东西对峙还是十几年前,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婴儿,被母亲抱在怀里。
这东西让他的母亲玉化,但被缩起身子的母亲抱在怀中的他却毫发无伤。等伊泄心发现他的时候,他被已经变成玉石样的母亲囚在怀中,动弹不得,只会哇哇大哭,伊泄心狠心敲碎了玉人,将他抱出来,从那之后,他就和伊泄心一起生活了。
那些真是奇怪的日子,神徒居然养一个小娃娃,未免让人笑话,但是那些日子都很遥远了。
现在,重明看着远处那黑东西,呼吸逐渐急促,不是恐惧,而是憎恨,憎恨那东西夺取了母亲的性命,更憎恨自己没有能力和那东西抗衡。凭什么世界上有这么一种东西,让人无计可施,无论花多大的力气去纠正和改变,也无济于事?
伊泄心感到重明的躁动,用冰凉的手捂住少年的后脑勺,他感受到重明的脑袋似乎在燃烧,无数沸腾的想法在其中动荡不止。伊泄心理解他的心情,但这绝不是躁动的时候。
似乎是感受到了重明燃烧的怒火,黑骑士慢慢转身,一点点朝着他们的方向滑行而来。
这时候,恐惧才真正袭来,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重明的心中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方才的豪情被一瓢冷水浇灭了,他认识到了黑骑士的高大,意识到自己对这种庞大的,气势逼人的东西是多么畏惧。他为自己感到羞耻,为什么会惧怕这种鬼东西?
但是很快,他意识到事情并非完全像自己像的那样简单。随着对面的压迫感逐渐增强,大人周身的气场开始出现微妙的变化:伊泄心的身边开始震荡出一种斥力,这力量波浪似地向周围弥散,很快将他们保护在当中,方才的压迫感减少了很多。
重明惊讶极了,他意识到方才的惊恐并非自己的胆小造成的,而是一种无形但有质的东西在作祟。
伊泄心的斥力能够保护他们,却不能阻止黑骑士发现他们,后者翻过小山坡,“看”到了匍匐在地上的三个人。重明觉得它应当是看到了,但这东西没有眼睛,未免让他难以判断。无论如何,黑骑士陡然窜了起来,就像是准备迎敌的将军让骏马来一个雀跃,紧接着,这团黑气就冲了下来。重明心中一冷。
黑骑士不是西方的“特产”,在东方和南方的平原上也有他们的身影。最初的近几年比较多,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黑骑士也就逐渐变少。这些乱跑的家伙起初确实为族人找了很多麻烦,主要原因还是在族人不知道怎么消灭这些东西。族人能在那场最大的动乱中生存下来,完全是仰仗海蜃和山鬼的保护,现在这两位大神一个潜入东海,一个身化后土,没法保护族人了,如何击退这些源源不断的敌人就成了族人需要独立解决的问题。
起初大家的慌张不言而喻,被黑骑士吓得够呛,多亏了伊泄心兄妹和陆羽兄弟主持大局,用阵法将黑骑士困住,并用呼纥吉的狼牙将他们杀死,这才避免了后土陷入新一番的混乱。久而久之,黑骑士在人们眼中也不再那么可怕。
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他们既没有布阵的帮手,也没有呼纥吉的狼牙,这么赤手空拳,毫无胜算。重明瞟一眼两位大人,见伊泄心周身的光芒不断增强,几乎刺眼,但鬓角却落下汗水;陆羽将手悄悄伸入长袍中,不知在找什么。
猛然地,黑骑士一跃而上,铺天盖地的黑暗笼罩了他们三人,重明感到一阵冷气灌注口鼻中,仿佛被人连头给按进了冰水中,不能呼吸。正要窒息,一阵龙吟,寒光闪过,尖锐的叫声充斥耳鼓,黑暗退却,荒原凛冽的长风重新摩擦着他的脸。冷风的感觉本来不好,但此时感觉到,竟然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伊泄心目瞪口呆地看着陆羽,后者神色不动,手中紧握着一把健壮的利剑,剑身靠近手柄的地方端正地刻着:石胆。
“这是”伊泄心屏住呼吸,“石胆!江匪浅的剑!他什么时候给你的。”
“临别的时候。”陆羽垂下眼睛。
“你怎么不和我们说?”伊泄心嗔怪。
“他当时说,这东西他不要了,和滋兰放在一起,反而让他睹物思人,心中难受。”
“你真是,万般聪明,怎么这时候傻了?”伊泄心夺过石胆,看上去像是要喜极而泣了:“这么看来,江匪浅并不是绝情要走,他把石胆留给咱们自救,正说明他会回来。”
“只是一把剑,能说明什么?”陆羽摇头。
“说你傻,你还真就犯傻气了!”伊泄心摇头微笑:“石胆是江匪浅的师父和君父留给他的,他怎么会不珍惜?送给别人,不象睹物思人,也应该将滋兰送出去,为什么偏偏是石胆?这两把剑本是同根生,谁也离不开谁,现在江匪浅既然让他们分开,就说明他有办法让他们重逢。”
陆羽看着眉开眼笑的伊泄心,心情并不高昂:“你如果看到江匪浅当时的表情,听到他说的话,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但伊泄心的信心没叫他给打消分毫,他说:“陆,有些事情不是表象能够掩盖的,你不能完全不相信冥冥中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