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土之王的身躯十分庞大,简直像是一座山峦。你简直无法判断他是否死去了,因为人无法用判断后土人死亡的方式给予左土人判断:他没有脉搏,没有呼吸,不会合眼。
江匪浅疲倦地,却坚定地踩着左土之王的身体,走上他身体的最高处,俯瞰下面的左土人。
真奇怪,左土之王看上去不像是实体,身体却是坚硬的,真像是刚健的山峰。江匪浅感觉脊柱热乎乎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塞进了他的身体,翻手一摸,摸到了坚硬的,不是骨头的东西,他几乎立刻明白:这是执吾剑。他和执吾剑合为一体,现在他获得自由,执吾剑成为他的一部分。这是好事,如果说他注定和执吾剑难舍难分,那么他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主导,因为至少这样他能自由活动。
江匪浅思考着这些很不重要的东西,在左土之王的尸体上站直了身体,但他很快踉跄了一下,不是他精疲力竭,站不稳了,而是大地在晃动。
“发生了什么?”江匪浅问,耳朵里听到的声音不像是自己的,这个声音更加沉着,洪亮,像是一个久经风霜的人发出的,但这千真万确是他的声音,江匪浅恍惚了。
左土的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上去很紧张的样子,他们在说什么?
一个影子飘了过来,缠在了江匪浅的身上,后者大惊,以为左土人要动手了,但他很快听到一个声音,这个声音说道:“这里不稳固了,执吾剑缺失,左土缺了定心盘,两块土地分离,左土站不稳了。”
执吾剑就在江匪浅身体里,但他只觉得荒谬:难道现在,他要来拯救左土了吗?
但是左土人显然还不知道执吾剑的去向,他们继续交头接耳。虽然在江匪浅这里,世界是无声的,非要左土人贴近他的身体他才能听到他们的话语,但是那些黑影密切接触的样子分明是在表达不安。
江匪浅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们中多少是黑骑士?”他生怕左土人不明白,又问:“多少人入侵了后土?”他的问话反客为主,声音中充满威严,让左土人不能不回答。
江匪浅:“不是黑骑士的人,站在我的左手。”
黑影们移动着,像是浓稠的黑色液体分成了两半。这时候江匪浅算是看明白了,虽然黑骑士铺天盖地有很多,但是和左手边那密集到叫人喘气困难的黑色相比,实在是无足轻重。
原来更多的人不是黑骑士。江匪浅的心脏有些失衡,他苦笑着暗想:江匪浅啊,你又在充当圣人!一看到左土没有进犯过的人,你就要心软。
左土的人不知道江匪浅意欲何为,却隐隐感觉到,这一刻江匪浅心中正在天人交战,而交战的结果对他们的命运有着很大的影响。于是,左边的左土人慢慢移动过来,他们围绕着江匪浅,形成一个松散的圈,虽然圈的外面是令人窒息的黑暗,但是这个圈却并未给人强大的压迫感,相反,这个圈的氛围中透出一种类似于祈祷的真诚。
没等这些左土人继续靠近,他们的眼前就迸发出一道锐利的光,江匪浅反手,从后背抽出执吾剑。似铁非铁,似石非石,比周围任何的黑色都深刻,比任何不能穿透的东西都坚韧,如此沉重,看了叫人心中发冷。
江匪浅掌握着这东西,左土人发出了骚动,他们想上前,但是江匪浅将执吾剑一横:“谁也不许过来。左土没有执吾剑,就会倾覆,执吾剑为我所有,和我是一体,因此只能由我操纵。我今日就你们于大厦将倾,日后左土一切,听我号令。你们大王已死,我不要当你们的王,因为我不是左土人,但只要我权力在一天,你们就听我一天的命令。明白?”
他这是在做什么?江匪浅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他有一张感觉,要将左土的一切都抓在自己手中,只有这样,他才能最好地保护右土。
在左土人的注视中,江匪浅慢慢向黑暗中走去,他们为他让开一条道路,这条道路上没有左土人稠密的躯体,只有空洞的黑暗,通向不可预知的远方。江匪浅紧盯着前方,但是他的目光并未在前方的任何地方留恋,而只是微微掠过,似乎什么都不值一提。
这虽然不是一个阅尽千帆的老人,但却是一个舍弃了自己所爱的,悲苦的人,他的眼中除了他那放不下却不得不放下的东西,再也没什么了。
江匪浅就这么走了,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他就是左土的领袖了。
眼神木然,仿佛是心如死灰,江匪浅走上了左土的大地。大家对他的眼神见怪不怪,没有人问他为什么看上去如此没有生气。
左土人在做各自的事情。不同于后土上人们凝结界限分明的集体,左土上的人大多聚集为松散的团体,各自忙各自的事情。或许这是因为他们不需要为土地而进行争夺战,也不需要因为利益的分配不均而发生斗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左土人是很幸福的。当然,前一任的左土之王想要入侵后土,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但是这件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土地既然已经分离,左土人没法平白无故跑到后土的地界上,曾经蠢蠢欲动的野心家偃旗息鼓,这个世界就太平了,并在太平中展现出比后土更加美好的图景来。
江匪浅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会儿,觉得如果后土能有一天成为这个样子,那就是绝大的好消息。但是,他有什么资格盼望?一切都和他无关,任何的期待,甚至任何的情感都是负担。
黑色的东西从江匪浅的身上滑落,像是衣服自动脱落。这些并不是衣服,而是左土的某些物质,这些东西给予江匪浅力量,帮助他飞跃两跨土地之间巨大的罅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