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匪浅颤抖了一下,没出声。
“你害怕我虽然重生了,但是我们之后会分割两地。”林砧说着,慢慢朝江匪浅走去,直到两个人之间只有半步之遥。林砧看着江匪浅的背脊,笔直,坚定,和曾经的少年不同,很难想象,江匪浅十四年前还曾经倒在他的庇护之中。
林砧:“江匪浅,请转过来,让我和你说句话。”
林砧从未用如此郑重的口气说话,江匪浅不敢怠慢,立刻转过身来。那种感觉降临了,在两个人之间涌动——
野旷天低,万古长寂。星光灿烂,大江奔流。
林砧淡淡地说,“江匪浅,我想带你回家。”
漫不经心,还是那么漫不经心,真是林砧的风格,他有多认真,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林砧问。
谁也不是全能,没有能托付给谁,但是有一种依靠,从来都不是全能的人给你的。江匪浅哽咽住了,不是被什么不能涌出来的泪水,而是被他习惯于压制的情绪。
“我明白。”他把林砧的话当成珍宝捧在手心,把自己的回应当作最大胆的告白,却不是送给林砧,而是让这句话在他眼前像是阳光下的水珠一样闪耀璀璨的光彩,照亮了他的面庞。
江匪浅比林砧敏感,怀疑更多,情绪更多,他比林砧更需要被照亮。而能够照亮他的,不仅是林砧,还有他自己。被点亮不如自明,这是颠扑不破的道理。
“现在我们能好好谈谈了吗?”林砧笑着问他,很礼貌的样子。一般情况下,林砧的礼貌就是一个玩笑,特殊的情况下甚至是一种不正经的调笑,但是现在,江匪浅确定这是一个真挚的礼貌。林砧这种他前所未见的温和和沉着让他新奇,也叫他着迷。
“刚才我们的谈话,难道都不作数吗?”江匪浅问。
“刚才我们说了很多,但是都是掩藏在情绪后面的话,但是有些话,非要放在情绪之前不可,否则就会被遮蔽。”林砧理直气壮。
确实如此,江匪浅心悦诚服,提议道:“我们还是从画图开始吧。”
“左土和后土是否相似,口说无凭,你曾经踏遍后土,采集了后土的摸样,才能下笔如有神,如今想要了解左土的风貌,岂不是也要将左土走一遍?”
江匪浅指着远方变幻莫测的丘陵,道:“左土和后土最大的不同就是这些折迭着一般的空间。后土的山丘就是山丘,有起就有落,但是左土却不同,向上走的起有时候并不落下去,而是继续向上,好像涨到了天上,但是你顺着它走下去,并不会走到天上,而是会从另一个刁钻的角度回到地面。这里的空间似乎是四通八达的,人不能看着路走,而需要看着自己的目的地走。”
林砧初来乍到,有点费解:“不看路的话,岂不是一脚踩空,完蛋大吉?”
“空口说你是不会明白的,来。”江匪浅牵着林砧向着一个山坡走去。林砧很久没和人有过接触了,被江匪浅拉住了手,感觉江匪浅的手冰冷冷的,他曾经觉得自己的手很凉,但是江匪浅的却是冷透了,仿佛是死人的。
山丘绵延,却不像是真实的大地,没有坚固和稳重的感觉,仿佛不能承载灵魂。江匪浅带着林砧爬上山坡,就在林砧觉得快要到顶的时候,他却发现世界发生了倾斜和翻折,似乎他正在踩着空间的“左边”行走,身体和刚才立足的地面平行。
“这就是你说的,变化空间?”林砧觉得神奇无比,这和后土的空间不同,那里的空间只能盈缩,这里的空间却像是柔软的面团,被塑造成复杂的形状。
在这个瞬间,身体挂在空中的林砧却不感到恐惧和不适,反而极度自由,那种被大地限制住的感觉在这个虚幻的巢穴中反而得到了缓解,他品尝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的轻松和舒适,仿佛只要他想,世界就会变成他希望的模样。
尽管这里是如此漆黑,不美好,但是黑夜的魅力就在于此,让人以一种以“看不见”为特征的蒙蔽欺骗着自己的感官,找到一种放肆的快感。
光明正大从来是林砧的代名词,不管他以什么身份混迹几十年后的世界,他都是堂堂正正的,走过的路是坚实的大地,看到的景象是平旷的原野和逶迤的山川,一切暴露在坦荡的光明中,黑暗无所遁形,阴影无处可藏,是造化神的伟大力量荡涤了曾经隐藏着的一切,让看得见成为所有人的愿望。
于是黑暗成为困境的象征,光明成为挣扎者的渴望。喜欢日出,喜欢烛光,喜欢一切和盘托出的敞亮,喜欢一切在黑暗中开辟的明亮的空地。
于是此时此刻的林砧比任何时候都要舒畅,像是喝了美酒,品了好茶。当然,这只是一个比方,林砧本人不喜欢喝茶,喜欢喝酒,但是品味十分有限,但是他实在找不到其他的词汇来形容此时让他神采飞扬的这种感受。
江匪浅在一旁观察着林砧,他说:“你看上去很享受,喜欢这里?”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里真舒服。”林砧深吸一口气,却没有吸进新鲜的空气,这里没有树木,空气也就无所谓新鲜,反而是自始至终的冷冽,仿佛是刚从冰川中传来的气息,就被他吸了进去。
“很自由的感觉,好像什么枷锁没有了。”林砧极力形容着,从来没发现自己的语词是如此匮乏。
但是江匪浅并不因此而庆幸:“你要注意了,这不是你想要的感觉。”
“我知道。”林砧神态中的陶醉淡了下去,随着一起变淡的还有他方才因为激动而闪亮的眼睛。林砧:“这里和后土如此不同,我却如此喜欢这里,这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