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月在外面叩门,沈茴让她进来。沉月带着两个小太监,抱着高高的奏折进来,放在书案上。舟车劳顿,因归期定了,很多奏折都是提前发往了京城。沈茴才刚回来,各地送来的奏折已堆积如山。沉月蹙着眉,询问:“太后什么时候看奏折?还是先沐洗?”“我现在就看。看完歇下前再沐洗。”沈茴说着站起身来,提着厚重的裙子往书案走去,经过裴徊光身边的时候,下意识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借来当一下扶手。裴徊光瞥一眼她搭在他肩上的手,笑笑。沉月端来准备好的提神茶、糕点,还有沈茴最喜欢的各种口味的糖果。沈茴在堆积如山奏折后面坐下来,认真开始翻阅批注。裴徊光侧转过身,手臂搭在椅背上,凝望着沈茴。沈茴没抬头,亦知晓裴徊光在看着她。她一边握着朱笔在奏折上批阅,一边说:“这里有糖,你吃不吃?”“不吃。”沈茴“哦”一声,将批阅好的奏折放在一旁,拿起另一份。冰冷的书案、高高的奏折,越发映衬着沈茴的纤细柔软。她映在窗上的身影纤细却笔直。长夜漫漫,书案上的热茶每每凉了,会被沉月及时换上热茶。一壶又一壶的热茶送上来。待她处理完这些堆积的奏折,今夜能睡一个时辰也算多了。裴徊光默默地凝望着沈茴。有时候,裴徊光会希望沈茴只是个依附他的小女子。可这念头,也不过偶尔浮现罢了。他很清楚沈茴不是攀附他的小女人。他更清楚,正因为沈茴不是心里只有男欢女爱的懦弱小女人,才吸引了他。她不好意思地笑着脸上挂着少女的娇憨,说着坚定的志向。她说她怕别人笑话她天真。可是裴徊光望着她,只觉得一股火焰在心上燃起。那些话,在刚启蒙的幼年,他也曾信誓旦旦地诵读。他就是爱她不论身处何等逆境,永远乐观向上,即使力量微薄,也要倾尽拥有的所有力量,以柔弱之身站起来,即使走在黑暗里,也坚定勇敢,为自己走出一条路来。裴徊光曾问过沈茴杀他可救一座城的千万生灵,她会如何选择。沈茴并不知晓,当她说会选择杀了他时,裴徊光眼里的她是多么令他痴迷。她就该是这样的。这样的她,才是令他沉沦的人。世间深情可贵,可剥开这层浓情蜜意的深情,两颗心绑在一起的人,深情是不够的,还需要两颗心有吸引的力量。完全陷在情爱里的人,让人动容,却不够。人这一生,不能只恋浓情。除了情爱,有所坚持,拥有自我,成为更好的人,才会获得应当得到的偏爱。志向?裴徊光明白沈茴为心之所向而努力时,发自内心的力量与向往。他曾经也有过,如果杀人覆灭也算的话。人有心之所向,前路便不会迷茫,即使漆黑又寒冷,总有希望。正如沈茴。那么他呢?裴徊光慢悠悠地转着插在银丝炭中的长勾,面无表情地看着它被逐渐烧红。清晨时,裴徊光离开皇宫,回到宫外的府邸——阿姆和哑叔被他安顿在这里。裴徊光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耳边各种声音嘈杂着。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张张或焦急、或笑着、或苦恼的面孔。有表情是好事,证明还活着。不像他。裴徊光缓步逆向穿过热闹的人群,乱糟糟的市井生息穿进耳中。好像,所有人都在走自己的路。而他,没有前路。所有的热闹与悲喜,都与他无关。他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停下脚步,茫然。他回到家中,阿姆笑着拉着他说话。阿姆压低声音告诉他,她有好好躲在家里没有出门,还絮絮劝着裴徊光要万事小心,千万不要泄露了身份。裴徊光换了雪色,干净又挺拔。他微笑着,颔首答应。他抬抬眼,望着云卷云舒的天幕。在亲人面前,他是卫珖,一个必须隐藏身份的、虚伪的卫珖,他不能让阿姆知道他是裴徊光。阿姆前天还说头几年一个心善帮她的邻居被司礼监的大太监裴徊光害死了。他是卫珖吗?兴许卫珖早就死了。他是裴徊光。裴徊光是一个化名,裴徊光是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人。裴徊光去了楼上,去看他的荔枝。京城严寒,不适合荔枝的生长。那株荔枝还是被他一路小心翼翼带回了京城。阳光最好的房间里,四处生着炭火,整个屋子温暖如春。那株荔枝蔫蔫的,没什么精神。·王来一路快马加鞭,到了宫中,不能骑马,便一路狂奔朝昭月宫去。路上的小宫女小太监们,急急避开。